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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山水》2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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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的时候,语文老师因为一篇阅读理解和大家聊了不少文学作品,下半节的时候她放了一部电影,是改编沈从文同名作品的《边城》。

电影中女主因为哥哥弟弟的感情犹豫不决,同桌郭福临小声说一句:“这不就是绿茶吗。”

戴余年“哟”了一声:“你还知道绿茶呢。”

郭福临一扶眼镜说:“我还知道白莲呢。”

这话引得周围不少人笑。

陈博予嘴巴欠,很爱逗蓝月,闻声说:“那bluemoon肯定是汉子。”

蓝月气得扭回去半个身子跟陈博予隔空打架,徐正清被他们俩夹在中间闹得烦,直接起身道:“咱俩换个位置,你俩专心致志打。”

有人起哄,蓝月红脸说:“我不!”

陈博予说:“我跟你换。”

徐正清冷笑:“你想得美,你坐我这,周边人还看不看了?”

陈博予说:“我小声点。”

徐正清微微有些正色:“别闹了,后面剧情挺严肃的,你俩这样影响别人。”

徐正清平时没有官威,但大概是他自带气场的原因,脸稍微板一点大家就会收敛闹意。

陈博予闻声终于不闹了,蓝月也不再频频扭头触碰徐正清,徐正清继续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简幸听了他们全程的对话,她是个局外人,心情却随着他们每一句话跌宕起伏。

徐正清要和蓝月换座位。

徐正清要坐蓝月的位置。

徐正清会离她只有一个走廊的距离。

她余光里的他可以变得更清晰。

徐正清没动。

他与她的距离,依旧是两点之间最长的斜线。

耳边终于安静了。

电影也放到高/潮了,雷鸣电闪之间大雨倾盆而下,水从天上来,吞噬了山。

屏幕瞬间黑了,教室里也陷入了黑暗。

简幸看着翠翠在大雨里徘徊到绝望,她在黑暗里大喊爷爷,整个教室瞬间环绕了她的悲鸣。

耳边已经有人在哭了,蓝月也在哭,蓝月的同桌向后转问徐正清要纸,徐正清起身和陈博予换了位置。

纸是陈博予给的。

余光里已经没了徐正清的身影,简幸怔怔地看着荧屏,几秒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从后门走的,路过徐正清的时候,她好像看到徐正清看了她一眼,但她没有对视一眼。

如果说前段时间的心是被山压得喘不过气,那这会儿的心就好像是被水淹没了一样。

山给的痛苦沉重,水给的窒息漫长。

简幸坐在空无一人的操场,想到那天在人来人往里哭的许璐。

她想了很久,最终也只是轻轻抬起头,看向了月亮。

月亮旁边有星星,每一颗都很亮,每一颗又都不太亮。

她看着,身子后仰,双手压在了地上。

掌心有一点点被硌到的疼,但她没有拿开,她在漫长细碎的痛苦与挣扎夹缝中,想到了徐正清。

有些人每天可以与他对话、对视,相碰无数次,而她能够和他吹同一场晚风看同一个月亮,就足以让她欢喜很久。

放学铃敲响的时候电影还没有放完,大家不约而同都没动,选择继续安静地看。

简幸在一片安静沉默里离开了教室,她刚要关上后门,门忽然从里面传来反力,简幸一怔,松了手。

门打开,月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薄薄的的轮廓,他没完全打开门,身后依然是黑暗的教室,眼睛里却亮亮的。

像收藏了很多星星。

简幸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有些结巴地问:“有、有事吗?”

“秦嘉铭说找你有事,刚刚给我发的短信,我本来想告诉你发现你没在,之后忘了,不好意思啊。”徐正清说。

“没事,”简幸点点头说,“我知道了,谢谢。”

“你要走了?电影不继续看了?”徐正清大概是随口问的。

简幸想到刚刚的剧情点,心里堵得快要说不出话,她声音很小,甚至有点气音地说:“不了,我要回家了。”

“行,路上小心。”

门关上,光照不进教室。

走廊全是光,简幸眼睛里却一片黯淡。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有他们班因为看电影没准时下课,简幸却觉得路上人好少,她一路下了楼,离开教学楼走去主干道。

人渐渐多起来,淹没简幸。

她走到校门口,直奔爱七七的店,却不想刚出学校门口两步,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简幸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可能,她茫然地回头,看到陈烟白的脸愣了好久。

“怎么啦?”陈烟白身上穿着不知道从哪来的校服,头上还戴了个顶棒球帽,头发披散着,乍一看,有几分学生的样子。

简幸还在巨大的震惊中,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问:“你怎么回来了?”

“来看看你呗,”陈烟白双手抄兜,“我来这破县城还能是看谁啊。”

简幸说:“不是,你怎么现在回来了?你放假了吗?”

“没,请假回来的,”陈烟白说,“今天周五啊,明天就周末,没事。”

简幸不说话了。

陈烟白比简幸高,她微微弯腰,口吻打趣:“来,让我看看小学霸长高没。”

简幸扯了扯唇角笑:“拔苗助长吗?”

陈烟白“啧”了一声,脚尖踢简幸的脚尖,说:“不想笑就别笑了,看得我眼疼。”笔趣阁

简幸“哦”了一声。

确实不再笑。

陈烟白扭头看了眼往外走的人/流,“进去逛逛?”

简幸说:“你又不是没来过。”

陈烟白:“上次逛的是你即将考上的和中,这次逛的是你已经考上的和中,不一样好吧,学霸怎么连这点区别都不懂。”

简幸:“……小心保安把你拦下来。”

“不可能,我那么美,谁敢拦。”

俩人说着,逆着人群走进了学校。

晚上校园内人不多,陈烟白走去了凉亭,看着状元湖笑说:“诶,跟你说个事,之前我跟秦嘉铭来着,走之前丝巾吹河里里,我气得要死,要秦嘉铭给我捡,结果保安以为他要跳河,笑死我了。”

简幸没笑。

没一会儿,陈烟白又说:“你们学校有好多野猫啊,上次还追着秦嘉铭要他手里的烤肠,秦嘉铭给了一半,那猫扭头走了,没一会儿带了一群猫过来!秦嘉铭那天零花钱全折猫上了。”

简幸还是没笑。

陈烟白扭头看着简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初六那天为什么没来。”

简幸扭头看她,看着风把陈烟白的头发掀起又落下,淡淡说:“姥姥走了。”

陈烟白瞬间收了所有表情。

简幸与她对视几秒,扭开了头。

状元湖里映着一轮月亮,看着和天上无异,甚至离人更近。

风吹得月影晃动,简幸继续说:“初三晚上走的,凌晨埋的。”

陈烟白伸手握住了简幸的手,握了一手凉。她不放心地摸简幸的额头,简幸笑着说:“我没发烧。”

“我妈倒是烧了好几天。”简幸说。

陈烟白没说话,只是手上默默加大了力度。

简幸低头,看着陈烟白涂了大红色指甲油的手,她手很白,在夜里显得尤为吸睛。

简幸看了好久才反手与她相握。

陈烟白这时才说:“那你怎么了?”

“什么我怎么了。”简幸嗓子有点哑。

陈烟白说:“我以为那天,你忽然喊我的名字,是向我求救的。”

悄无声息的,起风了。

简幸在一片细碎的簌簌中说:“今天正月十三,陈烟白,我已经十天没睡好觉了。”

“要么睡不着,要么梦里全是她。”

“陈烟白,我会死吗?”

“你不会,”陈烟白用力握住简幸的手,她蹲到简幸面前,仰头看简幸,“你只是生病了,我们去看医生。”

“睡不着也算病吗?”简幸问。

“算啊,失眠嘛,大家都有过失眠的情况啊。”陈烟白说。

“你呢。”

陈烟白知道简幸问的不是她有没有过失眠的情况,而是她家人去世的时候她有没有过这种情况。

她很认真地想了下,说:“其实没有。”

“但是我因为失恋失眠过。”陈烟白说。

“因为那个人吗?”简幸知道陈烟白之前谈过一个男朋友,后来那人消失了,听说去广东打工了。

走之前没有跟陈烟白说一句话。

陈烟白点头:“对,就是他,一个傻逼。”

“为什么啊。”简幸问的是原因。

“不知道,”陈烟白说,“可能是怕忘了他,也可能是怕他忘了我。”

“那我呢?”

“你只是太想她了。”陈烟白站起来,抱住简幸的头靠在自己肚子上。

她的声音从腹腔传到简幸耳边:“你舍不得她。”

是吗?

或许吧。

简幸在陈烟白的陪同下回家,陈烟白穿着校服也不敢把简幸送到家门口,只敢在巷子拐角看着她走。

简幸进去以后陈烟白才面无表情从兜里拿了根烟抽,她就蹲在角落,星火照亮了她的眼睛。

没多久,传来对话。

随之而来的还有车轮碾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别人都在补课,她为什么不能去?”女人声音很大很强硬。

“她成绩不是很好吗,哪里需要补。”男人声音很低。

“成绩好就不需要了吗?总有成绩比她还好的!”女人喊。

男人说:“高中本来就累,周末时间全占了……”

女人立刻扬声打断:“谁不累!谁不累!你是怕累着她还是怕掏钱!家里有一分钱是你挣的吗?再说了!她周末要时间干什么?玩吗!现在玩以后干什么?以后也玩?她是个学生,她就该好好学习!”

“你别老说这个,她自己知道学。”

“我老说?我不说有用吗?你闺女初中干的那些事情你全忘了是吧?跟不三不四的人玩?大半夜出去吃饭!撒谎!这些你全忘了是吧?我看她就是不学好,指不定还干了什么腌臢事我们不知道!”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闺女?”

“我不说你说?你倒是放个屁给我听听啊!”

对话停在巷子深处,陈烟白叼着烟,扭头看着他们下车,进屋,声音消失。

好一会儿,门又打开,男人站在了门口,往这边看。

陈烟白抖了抖烟灰,也跟着站了起来。

屋里,简幸看着桌子上的宣传单,问:“这是什么?”

简茹说:“补习班,暑假的,我现在先给你报名,到时候你去。”

她说完就要走,简幸看着宣传单,在门被打开之前说:“我不想去。”

简茹脚步声一停。

紧跟着,简幸听到简茹问:“那你想干什么?你能干什么?你以为你几斤几两?吃我的喝我的翅膀还没硬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是吧?”

“必须去!”简茹说完摔门而去。

屋里重新陷入安静,简幸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把宣传单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她打开抽屉,拿出一小盒褪黑素,还有一板安神补脑液。

喝完没多久门被敲响,吕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简幸,烧了水,要喝记得倒,绿茶瓶里是温的。”

简幸说:“好。”

[白烟的烟]:喝了吗?

[白烟的烟]:今晚试试。

简幸回:喝了。

系统消息提示她被人邀请进群,简幸看了眼群名,“金牌国家运动员2009届预备役”,她笑了笑点了通过。

群消息瞬间弹出。

[病恹恹]:哇哦!欢迎学霸!!!/玫瑰/

[年年有鱼]:学霸学霸!

[给萵你de殇]:简幸吗?

大家网名叫什么的都有,简幸捣饬了半天才设置成群备注可见。

班里人几乎都在,还有几个之前的,虽然去了文班,但是并没有退群。

他们关系看上去都很好。

简幸打了个招呼,就没再在群里说话。

群里也正如林佳所言垃圾话很多,大家什么话题都聊,从上一届最帅的学长到隔壁宏志部最好看的学姐,简幸不太关注这些,切回好友列表翻了翻。

列表里,那只兔子是灰色的。

签名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一岁一礼,一寸欢喜。

一岁一礼,一寸欢喜。

愿历经漫漫山河,仍觉人间多值得。

为他的十六岁,她其实准备了很多。

但到底是她不够幸运,送不出去。

其实这没什么可失望的,如果一个人连每天开心这种普普通通的愿望都无法实现,那她也没有运气拥有别的得偿所愿。

她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简幸默默退出了好友列表,陈烟白发了不少消息,简幸大致看了看,回了个表情包。

[白烟的烟]:行了,你睡吧。

[白烟的烟]:做个好梦。/亲亲/

简幸回了个爱心。

退出q之前,简幸把自己的签名改成了:

千山万水,日日顺遂。

送给他。

那天去诊所拿药的时候医生问了几个问题,现在几年级,压力大不大,成绩好不好,什么时候考试,打算考哪个学校,问完颇有深意地说了句:“女孩子这个年龄段压力大很正常,平时不要想太多,稍微吃点辅助药就可以了。”

简幸吃了一个多月,效果没有太明显,但也许存在心理作用,睡眠确实比以前好了一点。

只不过做梦的时间也比以前长了。

四月第一个周一,清明,宜安葬,修坟,祈福,祭祀。

简幸白天和简茹吕诚一起回老家,这是姥姥走以后简幸第一次来看她,村庄来来往往,大家都拎着纸钱和黄纸,简幸蹲在小小的坟堆前,心里其实很难接受姥姥就在这里面躺着。

到底是简茹的亲妈,简茹在一旁掉眼泪,恨不得把钱全烧给姥姥。

风把火吹得向一个方向倾斜,灰烬与土搅和在一起,看上去他们互相接受了彼此。

晚上回学校上晚自习,路上一直在下雨。淙淙彻暮,檐雨如绳,天地都是雾蒙蒙的,并不能完全看清楚身边过路的是谁。

简幸撑着伞,伞檐微微下压遮挡了部分视线,她一路走进学校,没拐进教学楼,而是去了新华书店。

陈烟白留了东西在这里。

清明节,没有人比陈烟白更忙了,她在假期第一天约见简幸,但是那天简茹在家。

陈烟白本来说把东西放在爱七七,结果庞彬也关门回老家了,她只能听秦嘉铭的建议把东西放新华书店。

下午五点,离晚自习还有段时间,大概是雨天,店里没有很多人,简幸收了伞放门口,在门口的垫子上踩了踩才进去。

柜台没有人,简幸左右看了眼没看到江别深和其他工作人员的身影,于是便去书架转转。

她还是停留在了国外小说的区域,第三排书架的右手边放着几本《追风筝的人》,简幸把每一本都拿起来翻了翻,找到了徐正清看过的那一本。

距离他看过已经很久了,首页也增加了很多新的笔迹。

简幸指腹摸了摸中央那一寸区域,没多久又把书放回了原处。

旁边有一本深色封皮的,名字叫《月亮与六便士》,简幸忽然想起徐正清用过的那个签名,翻开书,第一页果然写满了那句: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原来他要看到的是月亮。

简幸捏紧了书脊,良久,抬手把那本《追风筝的人》也拿了下来。

旁边有人低声讨论安妮宝贝,简幸转了一圈才发现这也是一个作者,书名大多都很文艺,写的内容也更偏散文,她随便翻了翻,身后忽然响起江别深的声音。

“大学再看也来得及。”

简幸吓得一抖,听到江别深得逞的笑才有些无语地回头看他。

她回头才发现江别深把头发剪了,虽然比学生还是长了点,但看上去正经了不少。

他穿着白色的粗针线毛衣,抱肩靠在一旁书架上,坦白说,他这张脸,是有些赏心悦目的。

“那么胆小,”江别深站直了,转身往柜台走,边走边说,“你那个朋友倒是看上去胆子很大的样子。”

简幸跟着走过去,填了借书表才说:“麻烦你了,东西我现在拿走吧。”

江别深点点头说:“现在不太建议你拿,有点重,你可以放学过来拿。”

“什么啊?”简幸随口问。

江别深说:“我没看,怎么?要我帮忙看看吗?”

简幸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来熟,说:“不用了,那我放学来拿吧。”

江别深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等简幸走了以后,江别深才扭头看地上的一个手提袋。

袋子的口是开着,能看到最上面那个包装盒写着日文的助眠眼罩。

他盯着看了几眼以后,面无表情踢了一脚,袋子瞬间倒了。

“阿哦,不小心倒了。”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弯腰把掉落一地的东西捡起来塞进袋子里,每塞一样都看一眼,发现全是助眠的产品。

这小孩丁点儿大失眠还挺严重。

他把所有东西装好,一瞥眼,看到地上有一个便签,上面写着:

阴天有风,晴天有星,她在风里拥抱你,她在天上守护你。

人间有我。

晚自习是语文,老师让大家多在作文上上点心,其他人不知道从哪买了作文指导书,每个人都在看,简幸趁机掏出了《追风筝的人》。

看到放学简幸才发现这其实是一本关于友情的书,情感重点放在了背叛与救赎上。

所以那句“为你千千万万遍”并不是用来形容爱情的。

简幸悄无声息看了眼旁边的蓝月,心里默默生出希望《月亮与六便士》也并不是讲述爱情的想法来。

放学后,简幸去书店拿了东西,到家才看到是一些助眠眼罩和耳塞什么的,还有一些喝的什么茶。

便利贴被她红着眼放在了抽屉里。

[竹间]:你这不会是从哪找来的偏方吧?

[白烟的烟]:你放屁,这是我们这边特别有名的一个中医秘方,秘方!

简幸笑了笑说:好的,谢谢您。

[白烟的烟]:不必客气,五一我不回去了,暑假再见吧。

简幸说好。

周三晚自习,简幸去书店还书。

江别深正在拿着游戏机打游戏,看到她手里的书愣了下说:“你是每天不用上课还是每天不用睡觉?”

简幸随口说:“下课看。”

江别深“哦”了一声,继续低头打游戏,没一会儿又抬头问:“你不是过渡班的吗?过渡班下课还让看课外书?”

简幸口吻很敷衍:“是啊。”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江别深还是看出了她的不耐烦,他挑了挑眉,放下了游戏机,笑说:“还不让说了,脾气挺大。”

简幸没说话。

江别深扫了一眼简幸眼下的颜色,收了笑重新低头玩游戏,然后说了句:“失眠这种事情还是要重视,有时候可能没表面上那么简单。”

简幸填写表格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合上册子的时候,她轻轻“嗯”了一声。

四月的雨拖拖拉拉下了一个月还久,五月升温,柳絮到处都是,等柳絮结束,新一届的高三就送走了。

夏天快来了。

学校门口的倒计时已经数到了六,旁边滚动着一行字: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倒计时数到四的时候,学校给整个高三部放了假,学校里瞬间空了一大半人。

体育课上,简幸和林佳坐在一旁树荫下休息,她看到操场上还拉着祝福横幅,如今只有他们能看到了。

“唉,真好,他们考完就走了,可以回家吹空调了。”

林佳体质比常人要更怕热一些,六月刚到她就开始穿短袖了,上课的时候手里的小扇子也基本不离手。

简幸把冰的矿泉水拿给她,林佳抱着往脸上贴,没一会儿就贴红了脸,简幸笑着说:“你别一直贴着,缓一会儿。”

林佳叹气道:“我热得都不想吃饭了。”

“还是多少吃一点吧。”简幸说。

林佳想起什么,扭头看简幸,简幸递过去疑惑的眼神,林佳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说:“简幸,你是一到夏天就会瘦还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怎么了?”简幸问。

“我发现你好像比冬天瘦了好多啊。”

简幸说:“是吗?没有吧,可能是衣服薄了,显得瘦。”

“不是,你真的瘦了好多。”旁边坐着的蓝月忽然说。

简幸一滞,扭头看向蓝月。

蓝月对上她的目光,强调一般地点头:“真的真的,你真的瘦了好多。”

林佳说:“是吧,我也觉得,感觉脸都小了好多。”

蓝月点头,“以前我从我那个方向看她,她下颌线没现在那么清楚,但是我感觉还是以前好看,现在有点太瘦了。”

蓝月说着看向简幸,“简幸,你是在减肥吗?”

简幸摇头说:“没有,可能是天热了吧。”

蓝月“哦哦哦”了几声:“那你还是注意一点,太瘦了真的不太好,真的,我有个朋友就是一直很瘦,她是学跳舞的,经常跳着跳着就头晕什么的,特别惨。”

林佳问:“你说的是辛茉吧?”

“对啊,就这她还要控制饮食,我真是服了。”蓝月说。

“唉,我这辈子是控制不了饮食了。”林佳趴在腿上。

简幸摸了摸她的后背,拿纸张给她扇风。

没一会儿,体委喊集合,大家纷纷往集合点走。

简幸拽着半死不活的林佳,有点好笑。

她一抬眼,旁边的蓝月忽然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喊着陈博予的名字。

天气热了以后,大家都不怎么愿意穿校服了,尤其体育课上,穿便装得更多。

蓝月从简幸身边跑过去的时候,身影一晃而过,简幸在一瞬间停下了脚步。

她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蓝月的时候,蓝月穿着白色的裙子,少女身影纤细,落在她眼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后来她再见到蓝月,蓝月便全都是穿着校服了。

直到刚刚,穿着白色蕾丝边上衣的蓝月跑过去,简幸才忽然想起来,她是见过蓝月的。

在公园那个网吧隔壁,两个女生边走边聊,然后拐进了另一家衣服店。

其中一个人,是蓝月。

她说:“那在下喊你一声徐嫂?”

烈日当头,眼前白影重重,简幸恍惚觉得头有点沉,手里的林佳忽然也变得好沉,她一个没稳住,松开林佳蹲了下去。

耳边嗡鸣阵阵,眼前黑的什么也看不到,像脑袋里的神经被什么挤压了一般。

阵痛密密麻麻,四肢百骸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简幸?”林佳吓到了,跟着蹲下喊。笔趣阁

她声音吸引了其他人,大家都围过来关心,气流像一瞬间全都压了过来,简幸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

她重重喘了口气,想说:麻烦不要全都挤过来……

她不需要这些关心,她会觉得好累。

可她张不开口,也抬不起头。

就在这时,隐约里,简幸听到徐正清的声音。

她听到他说:“大家先让一让,让空气散播一下,不要全堵在这。”

他总能把一切处理得恰到好处。

她真的不是无缘无故才喜欢他的。

紧接着,简幸感觉自己被架了起来,在风里,她闻到了很淡的洗涤剂的味道。

耳边徐正清似乎在唤她的名字,他声音很低,不像别人那样吼着。

他的声音像风。

简幸渐渐找回了意识,她缓缓睁眼,在一片朦胧中,她看到身侧的白衣。

悄无声息的,她攥住了他的t恤下摆。

就当,她仍旧不清醒吧。

那天并不是一直都很顺意。

简幸后来坐到了旁边石阶上,她低着头,马尾垂到脸侧遮挡了徐正清的视线。

也为她的心虚和欺骗蒙上了一层遮羞布。

太阳把她的头顶和后颈晒得发烫,她感受到心跳渐渐平稳,才缓缓直起身跟徐正清说谢谢。

只可惜太阳太大,她扭头的时候刚好迎上光,眼睛无法睁开,只能眯着眼。

她没能看清徐正清的脸,徐正清大概也觉得她表情很丑。

其实在这段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心动里,简幸很少遗憾什么,因为她知道这只是年少的一段过往,未来也许某一天,她就能轻描淡写用两个字“算了”概括掉。

可是这天的阳光,还是成了她这个夏天,遗憾的开端。

七号八号高考,和中因为用做考点,学校不得不给学生放两天假。

早上九点,简幸坐在家里的书桌前打开了一张语文试卷,十一点半,手机闹铃响起,她收了试卷。

扭头才发现吕诚和简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简茹就在院子里,不知道在蹲着摆弄什么东西。

简幸看了眼桌子一角的手机,大脑空白了一瞬。

紧跟着,简茹喊了一嗓子:“手机响了!看看怎么回事!”

简幸僵在了椅子上。

等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抓起手机,她本想放进兜里,犹豫了一下又想放进抽屉,抽屉开了一半又觉得不行。

像一只无头苍蝇,处处碰壁。

慌乱中,简幸起身,不小心碰倒了椅子,屋里“砰”的一声响仿佛敲在了她的神经上。

她看着倒地的椅子,手机攥得死死的。

简幸比谁都清楚这屋里并没有什么百分百安全的地方,但她必须留下这个手机。

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

就在这时,吕诚说话了:“没什么,闹铃好像是,已经关了。”

简幸目光还在倒地的椅子上,她手用力得几乎麻木,每一寸肌肤都紧绷得发疼,但她又放松不下来。

房门被吕诚敲响,“什么倒了?砸到自己了吗?”

简幸缓缓抬起视线,隔着房门,她仿佛看到了吕诚小心翼翼的动作和表情。

这一刻,简幸心底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简茹说得没错,她不是什么乖孩子。

她的离经叛道在骨子里。

院子里简茹又喊:“多大人了,又毛手毛脚把什么砸了?蠢死算了!”

简幸还是盯着椅子,几秒后,她抬脚把脚压在了椅子下面,然后面无表情说了句:“没事,椅子倒了。”

吕诚忙问:“砸到了没啊?”

简幸说:“没事,不严重。”

话落,吕诚没再无味询问,而是直接推门进来。

他一眼看到地上的椅子,想也没想地走过去扶椅子,看到简幸的脚皱眉问:“真没事吗?”

他问着顺势抬头,目光落在简幸手里的手机上,愣住。

简幸没动,她垂眸,看着吕诚盯着她手里的手机。

没一会儿,吕诚移开了眼睛。

他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扶起了椅子,一边把椅子搬回原处一边不看简幸一眼地说:“下次注意点。”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简幸却倔强地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她想知道吕诚是不是真的要站在她身边的。

而不是想要靠装不知道推卸所有的责任。

她不想吕诚像应付简茹那样应付她。ŴŴŴ.BiQuGe.Biz

她唤了一声:“爸。”

沉默。

沉默了几秒。

“你姥姥让你留着,你就留着吧。”说完,吕诚开门走了。

简幸愣在了原地。

姥姥……什么时候知道她有手机的?

门外,吕诚没立刻拐去厨房继续做饭,而是扭头看了眼堂屋供奉的菩萨。

白瓷质地,黑眼点红唇,眉眼尽是慈善。

都说佛善可渡苍生,只可惜苦怨难平意也难成。

人间的坎坷哪里是神明能插手的。

高考不过两天,三年匆匆,回头的时候除了一鼻子油墨水味儿好像什么也没有。

彻底送走高三,高二就顺理成章接过了“毕业生”的头衔,简幸也成了这个学校的老人。

六月下旬,高考分数线公布,文科一本573,理科一本562,北航录取线660,南航649。

而上一次考试,整个过渡班超过660的只有不到十个人,简幸排在年级二十,648。

按理说,是不该拿平时的考试分数和高考比的,毕竟他们才高一,可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秤砣的重量与高几没关系。

“行了,分数线该看的也都看,各大学校的分数线该出也都出了,”周奇站在讲台上说,“你们都大了,有些话我不说你们心里也有数——陈博予,笑那么开心?考几分啊?就你这还想去中南,你不如做梦来得实际。”

“哎呀,我不就上次没考好吗?您都快惦记我一学期了。”陈博予反驳。

周奇说:“我恨不得惦记你一辈子。”

“也行,让你惦记。”陈博予嬉皮笑脸。

周奇隔空点了点他以示警告,然后唤了声徐正清的名字:“徐正清,稳住啊。”

徐正清“哎”了一声。

之后周奇没再多说,反正距离他们还有两年时间,现在谈什么都有点为时过早。

但是大家都对彼此的报考目标很感兴趣,林佳目标一直是南方,她好奇地问简幸:“你想学什么专业啊?好像都没听你提过。”

简幸笑了笑,好一会儿才有点不太自然地说:“我可能会选汉语言文学专业吧。”

“诶?理科?选这个?”林佳惊。

简幸表情也有点无奈,“也可能选传媒编导,或者新闻。”

“都是文科诶,”林佳问,“那你当初怎么不选文啊。”

简幸趴在走廊的护栏上,盯着远方成团的云看,那云特别像医院里的白色被子。

“以前没想好,”简幸说,“最近发现自己对这些很感兴趣。”

“也很好啊其实,”林佳说,“其实仔细看看,你还挺有这一块的气质,看着神神秘秘的。诶,那你是不是很喜欢看书啊?”

以前没什么机会,后来才……

但是简幸也点头了,“挺喜欢的。”

“那回头我给你要个书单,绝对都是好书推荐。”林佳说。

“谁的啊?”简幸好奇问。

林佳说:“班长的。”

简幸愣了下,“谁?”

“徐正清啊,”林佳说,“他就挺喜欢看书的,徐班是他舅舅你知道吧?他从小就在和中混着长大的,徐班办公室的书他基本看了一遍,初中每次阅读小会上他都能搬出来两本名著,反正听上去都挺高级的。”

简幸想了想刚刚林佳说的那句话,犹豫着问:“你是要去找徐正清要吗?”

“怎么可能,”林佳说,“你问他他自己都答不上来,你别管了,反正我能给你搞来。”

林佳没让简幸管,简幸就真的没管,主要是也确实不知道该从哪管。

过了一个周末,林佳忽然给简幸一个书单,上面密密麻麻几十本书,有一部分简幸看到书名有点印象。

在新华书店见过。

简幸随口问:“这么多,你找谁要的啊?”

“嘿嘿,我以前一个同学,她姐姐比我们高一届,学编剧的,上学期艺考前她姐姐找她要了徐正清的书单,你上次说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了。”

简幸:“哦,谢谢你啊林佳。”

“客气,慢慢看啊。”

简幸点头。

或许是因为书单并不是直接从徐正清那儿要的,简幸拿到的时候心里压力没那么大,频繁跑新华书店的时候也没那么心虚。

七月初,高一最后一场期末考试如约而至,两天半考完,暑假正式开始。

陈烟白早半个月就放假了,她在人民路一家饰品店做导购,早晚班倒着来。

简幸偶尔会趁着简茹和吕诚不在家出去陪陈烟白吃饭,然后再悄无声息地回家。

七月中旬,期末成绩下达,大家去学校拿成绩单的同时也领了一堆暑假作业。

林佳全程唉声叹气:“服了,不如不放假,我还准备下个月出去玩呢,看来玩也要带着作业了。”

简幸说:“没事,白天玩,晚上写。”

林佳趴在桌子上感叹:“简幸,你脾气真好啊。”

简幸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

今天来就是拿个成绩单和作业,结束以后大家就可以散了。

别人赶着回家,简幸却溜达去了书店。

她不确定这个时候书店开没开门,就是想过去确认一下。

意料之中,没开。

简幸只能折返回家。

她也不是非要在这里借书不可,只是这里的书可以记随笔,可以……在徐正清的笔迹旁边留下痕迹。

她想不到除了这样,她还能怎样和徐正清产生联系。

回到家,简茹和吕诚还没出去,天气热了以后他们就只在傍晚出去了。

简幸先回了自己屋,没多久简茹过来要成绩单,看到以后还算满意地点头说:“那就再玩两天,下周一去补课,我已经给你交过钱了,就在你们学校西门。”

简幸抿了抿唇,坐在桌子前没说话。

简茹问:“听到没有?”

简幸还是没说话。

简茹眼看着就要发火,简幸低着头,心想那就发吧,干脆吵一架,反正又不是没吵过。

可就在她正思考如何反驳时,简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猛地扒开了旁边的窗帘。

在窗帘里面的插口处,一个充电器在那插着。

简幸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是简茹的怒吼:“这是什么!你屋里怎么会有充电器!”

简幸张了张嘴,没立刻解释出来。

简茹没听到回答,扒拉了简幸一下,简幸随着转过身,脸上的冷淡落到简茹眼里成了明晃晃的无视。

“简幸!你怎么回事!你今年到底是怎么回事!”简茹喊。

吕诚被吸引过来,急急忙忙问:“怎么了?”

简茹狠狠把充电器扔到地上,“你看这什么东西!”

吕诚看了充电器一眼,又看了简幸一眼,几秒后说:“这是我买的。”

简茹愣了一下,“什么?”

吕诚说:“你前段时间不是说充电器接触不良吗?我新买的,上午我在这屋看看是插口的问题还是线的问题,就忘了。”

解释得滴水不漏。

除了这个充电器已经被摔毁了。

简茹下不来台,只能铁着脸骂吕诚:“这点小事也能忘!一天天干什么吃的!还花钱买这,买个万能充不就行了吗?”

夏日炎炎,简幸被简茹吵得耳边嗡嗡响,她有些烦躁地拧眉,太阳穴直有火气逼上。

就在她抬头准备说点什么时,在简茹看不到的地方,吕诚小幅度地朝她摇了摇头。

他已经挨了半辈子骂,早就习惯了,实在没必要为他出头。

屋里归于宁静,地上还有充电器划过的痕迹,简幸看着那深深浅浅的划痕,默默掏出手机给补习班老师发了一条短信。

这手机号,是她一早就记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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