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迟迟没能回好, 王京京揉了一张又一张纸团,抓耳挠腮的,总想着怎么写魏清越会喜欢, 那种类似考试作文怎么讨阅卷老师喜欢, 拿高考的心态,把攥着她。
一直拖到元旦汇演。
校级的放在上午,有阳光, 风很大。主席台是前一天晚上就搭好的, 试音响时,学校里震耳欲聋, 路过的学生会张望几眼。
“真他妈冷啊, 节目单还有光腿跳街舞的。”林海洋手里抱着个卡通暖水袋,把小道消息提前告诉大家, 他是班里最活跃的家伙,王京京在那翻白眼,说,“你就等着看人家光大腿, 真猥琐。”
“人不猥琐枉少年。”林海洋总是“出口成章”,惹得男生也笑,江渡听他们满嘴胡扯, 气氛热烈,抬头看了看教室挂起的气球, 五颜六色,喜气的很,看了几眼,她又软绵绵地趴在了课桌上。
忽然,林海洋的声音变得暧昧起来, 他对王京京挤眉弄眼:“还有魏清越哦……”这个“哦”拉的山路十八弯,阴阳怪气,王京京起身就打他,林海洋一边躲,一边说,“我劝你赶紧准备一束花,到时魏清越表演节目时,你上去得了。”
听到这里,江渡的心又开始像海浪一样,轻轻地涌到沙滩上,退回,再涌上来。
魏清越不是爱抛头露面的人,这种场合,他一般会选择在宿舍睡觉,初中几年就是这么过来的。这次是被张晓蔷逼迫,老同学,总要给几分面子,至于张晓蔷,这种场合是她的拿手好戏,主持,装作大人的样子,她总是拿捏的惟妙惟肖。
这次,张晓蔷放弃主持,要跟他一起唱《加州梦》,张晓蔷喜欢云里雾里的王家卫。2006年的时候,很多同龄人沉迷于暗黑风格的□□空间,发火星文,抄厚厚几本歌词,职高技校的学生则爱留看起来像被鞭炮炸了一样的发型……梅中身为本市最好的重点高中,学子们力求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风貌来,绝对不愿意搞那些看起来很降智的事,那时候,互联网还没那么发达,社交局限于贴吧、□□,怎么想出一句小众而有文化的签名,是最重要的。
王家卫在那个时候,还是很安全的选择。张晓蔷问魏清越有没有看过王家卫的电影,听没听过加州梦,知不知道意识流……魏清越对这些毫无兴趣,他甚至笑了下,笑的张晓蔷莫名其妙,还有点心虚。
“怎么了?”
“没怎么,有事你直说,扯王家卫干什么?”
张晓蔷有点不好意思,说:“想跟你一起唱歌啊,再怎么说,我们一起唱歌,也算强强联手吧?”
魏清越看看她,说:“你太争强好胜了,唱个歌,还要强强联手。”
张晓蔷不会生他的气,因为,她知道魏清越说话就是这个样子,就这样,魏清越到底还是同意了。
汇演开场前,明德楼前的空地前用粉笔做了标示,高一高二每个班的地盘,清清楚楚。小许老师到教室里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大家就各自搬起凳子,成汹涌人潮,走出了教学楼。
只剩江渡。
她感冒了,圣诞节一过就感冒了,前两天特别难受。直到此刻,人还是头重脚轻,浑身没劲,王京京对她关键时刻掉链子感到特别惋惜,说:“节目单有很多劲爆的节目哎,你不能看了。”
江渡虚弱地笑笑,又打开保温杯,往嘴里灌热水,多喝热水,包治百病,她都快要喝吐了。
人昏昏沉沉的,一点不想动。
整个教学楼人去楼空,突然静谧,江渡前一秒还处在人声鼎沸中,这一刻,忽然就天地茫茫,四大皆空的感觉了。她好不容易有好转迹象,不能再去广场吹冷风,回头,吹的病情加重,一个元旦假估计要在挂水中渡过了。
等人走完,她戴好绒线帽围巾,全副武装地到连廊那边探看,离的有点远,只能看到挨挤的人头,幕牌后面,是色彩缤纷的演员们,有女生穿的很少,光着腿,罩着羽绒服,时不时搡同伴一把,笑的恣肆。
主持人的开场白,永远似曾相识,笑容很官方。
第一首歌前奏一响,江渡嘴角便弯了弯,在心里说:是笔笔。
是笔笔的《笔记》,一唱出来,可以全体合唱的那种。2005年,她们还在读初中,有一档选秀节目叫《超级女声》,万人空巷,只有小学时代看《还珠格格》可比拟,大家都疯了一样用手机短信投票。小许老师也说过,他花了100块给张靓颖投票,真是大手笔。
那时,她们寝室贴满了李宇春的海报,大家第一次知道,原来女生可以这么酷,这么帅气。当然,也会为支持的人争执不下,同寝室有女生喜欢周笔畅,王京京就一口气买了八个封皮是李宇春的日记本,另一个,则每天为黄雅莉摇旗呐喊,回到家拜托七大姑八大姨投票。
“回忆的画面,记录的语言……”江渡小声的张嘴就来,这是她们这代人的独家记忆,关于超女,关于有些伤感的《笔记》。
果然,底下跟着大声唱出来,江渡在后台寻找魏清越的身影,看不到他。她知道,他跟张晓蔷的节目很靠前,笔笔的歌后,是段街舞,第三个节目就是他们的了。
连廊有玻璃,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阳光照过来,尤为温暖,江渡眼睛不眨地等魏清越出场,一颗心,在半空中浮荡。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上台的只有张晓蔷,她的打扮令人耳目一新,黑色夹克,牛仔裤,短靴,又蹦又跳地唱起一首黄立行的《音浪》,底下一片沸腾。
不是《加州梦》,临时改节目了。
江渡呆立着,她失去了一次可以正大光明把目光投向魏清越的机会。她非常失落,但又无人可怪,魏清越要不要表演节目,本来就是他的事,他来与不来,都是他的自由。
但怎么能不守信用,说取消就取消了呢?她不知道,在那片冷风中,有多少双炙热的眼会冷却,又有多少炽烈的心会凝滞,她不过和许许多多的少女一样,想在这样的时刻,看一看与众不同的一个人,塞满青春的眼。
江渡转身,一个人慢慢走回教室,鼻塞沉沉地翻开一页资料,外面的一切热闹都跟她无关了。
一上午两个半小时,散场时,她听到校园里再度骚动起来。班级像迁徙的候鸟,往回走,教室里很快又乱糟糟的一片,大家在七嘴八舌说着“冻死了”,不断搓手拍脸,王京京把板凳一摔,动静特别大,长长叹气:“唉,早知道不去了,魏清越今天请假!”
对于女生而言,魏清越就是最大的噱头,他不来,汇演卖相顿减。江渡心里沉了沉,他为什么请假?也是生病了?或者……他又被他爸爸打了?挂彩没法来?他爸爸为什么总是打他,女生想到这里,呼吸生疼。
晚上是自己班节目,大家上蹿下跳,疯的厉害。江渡昏头昏脑地溜出来,透过窗户看一班也在闹,音响很吵,她攥紧手套,假装是在瞧一班班级晚会在做什么,一双眼,急切而迅速地在人影中寻找她希望看到的那个。
魏清越的座位是空的,他坐最后面,桌上和其他同学一样,摆着高高的书本资料。讨厌的是,一班窗户上贴了很多红红的窗花,视线也跟着镂空。
真的是请假了……江渡那颗心慢慢松开。
“找人?”背后的声音,宛如炸雷,明明是很寻常的一声询问,江渡猛然回头,先看到的,是男生脖间柔软的红围巾,魏清越带着点笑意,她却连呼吸都忘记了频率。
呼吸是本能,此刻本能地错乱着。
“没,我……我随便看看。”江渡仓皇应答,说完,快步从男生身边走过,等到走出那么一小段距离,本克制的情绪才从嘴角浮现,她情不自禁笑了,为在假期前可以看到魏清越。
见他这一面,足以抵挡这个冬天所有的寒冷,她可以高高兴兴迎接2007年的第一天了。
只是,那封信……江渡想到这,情绪再次陷入汪洋大海。
元旦如期而至,同学们在□□群里活跃,说着“新年快乐”。这往往很搞笑,元旦说一次,大家过公历新年。等到除夕夜守岁,熬的两眼发黑,零点一过,群里又是炸烟花似的“新年快乐”。
拥有手机的人不多,学校也不准带,因此,周末和假期是大家疯狂上线的时候。
王京京对着电脑,怀着像她奶奶上香一样的心情,郑重的,手抖的,把魏清越给的号加上,对方迟迟没反应。她半天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只在□□上跟江渡有一搭没一搭的:
高二唱的《笔记》还没我唱的好。
你物理卷子写完了吗?
好无聊,想吃炸鸡。
王京京的□□名相当羞耻,只是此时年少,浑然不觉。叫做“孤独的心在流浪”,江渡在这边一直不停地接收着“孤独的心在流浪”发来的信息。
每一句,她都认真回应,可王京京思维跳跃,只在乎自己说,江渡说了什么压根不重要。
忽然,她来了句:
我加魏清越了,可他没动静,不会是耍我吧?写信那么费劲,我打算跟他在□□聊。
江渡一愣,沉默了片刻。
尔后,她才谨慎而又不留痕迹地问:你不打算回信了?
不回了。
王京京说完这句后,没了踪影。因为,魏清越突然有了动静。男生是在洗完澡后,发现有好友通知。不出意料,是王京京。
一边吹头发,一边随意回应了两句,那头的王京京已经在床上跳了起来。
魏清越看着她的网名,还有夸张的头像,笑了下。随后,有条不紊地查看女生过往的说说,他的目光,很快停留在给王京京点赞的一个昵称上:
捉刀客。
男生耐人寻味地看着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王京京问了魏清越为什么没来学校, 又说,我跟你扣扣聊吧,写信其实挺麻烦的。
这句话发过来, 魏清越就笑了, 他回复她:
我以为你很喜欢给我写信。
王京京心想,那么老土的交流方式,我小学交笔友才用。她噼里啪啦打了一行字:
怕耽误学霸学习。
两人就这么干巴巴聊着, 没几句话, 魏清越便说自己要下线,回聊。
这个回聊, 确实很久很久。拖到期末考试, 王京京倒是一有机会就在网上问“在吗”,并没给魏清越再回信, 当然,他这个“回聊”也再没聊过。
“魏清越是不是故意吊人胃口啊,他都不回信息,那让我加他干嘛?”王京京边吃零食边抱怨, 寝室里,就她趴被窝里,一床的薯片渣, 时不时掸两下。
她不能理解,既然加了好友, 有什么话不能在网上说呢?干嘛要写信?多此一举嘛。
江渡默默听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确切说,有那么一瞬间,听到魏清越并没有和王京京频繁联系,她是高兴的。但这种高兴, 令人羞愧,难免卑鄙。
“可能,他更希望你回信吧。”江渡装作很平静地说道,她在整理衣柜。
“我真的不知道写什么,你说,要是聊天,东一句西一句,我挺能聊的,但你让我写封信,好难啊!”王京京趴累了,零食一丢,四仰八叉躺平,“我好想谈恋爱,跟魏清越谈恋爱!”
这种招摇过市的言辞,江渡想都不敢想,王京京不,她不但敢想,也敢说。就算她心里其实没那么多渴望,但她能表现的有千倍的热情。江渡跟她完全相反,她永远会努力维持着镇静,最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不那么在意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虚伪,跟王京京比,她确实没那么磊落。
“谈恋爱……”江渡承认,这个词对她来说是遥远而梦幻的,她试探的口吻,有点小,“到底是谈什么?”
王京京“噌”一下翻过来,伸出半张脑袋,肆无忌惮地说:“就是拉手,接吻,你知道吗?咱们学校有的女生,尤其是学艺术的,已经不是处了。”
江渡一下臊的脸通红,她不知道自己臊什么,把柜门一关,拧动钥匙,上面的挂件哗啦哗啦地响。
王京京可真够大胆的,江渡心跳乱极了。
两人的对话,因为其他室友的到来而中断。
不过,临近学期末,大家都在认真复习迎考,王京京嘴上时不时唠叨两句,大部分时间,她是知道干正事的。江渡几次想劝她,放假前,给魏清越回一次信吧,但最终,那句话到底是没能出口。
考试那两天,出奇地冷,江渡怕冷,还是一人一桌,天气又不好,坐教室两小时下来,浑身冰凉,脚都没知觉了。
她没穿外婆做的棉鞋,怎么说呢,她也有小女生爱美的心思。外婆做的棉鞋是很暖和,可是看起来好胖啊,好厚啊,简直像一艘航空母舰。
唉,人长大了多少都会变得不那么纯粹了,小时候,她以外婆手艺为荣,穿上新棉鞋觉得自己可漂亮了,现在就变成了“没事,外婆我不冷,我穿这个就行。”
可她真的很冻脚,江渡坚持到最后一场,觉得脚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这么冷,还是林海洋最大胆,考试结束后各回各班,小许老师安排人打扫卫生,并交代了假期注意事项。等老师一走,林海洋就变戏法的似的,在教室前头丢出一堆木屑。
他带头,几个男生又去学校小树林找枯树枝,生起了火,大家还挺高兴的,男生们脱了鞋,一个个把脚架着烤。
江渡主动留下值日,看他们闹,笑笑没说话,一个人默默地扫地摆放桌椅,其他人都干着干着活,就去烤火了。
“你们胆儿可真肥,在教室烧这个,不怕教导处找你们!”张晓蔷笑着就混进了男生堆,一群人,有说有笑,最后,还是林海洋把江渡拉来,抢下她手里扫帚,说,“扫什么扫,等会我们男生扫,快来烤火,我看你都冻的拿不住扫把了!”
江渡本来想推辞,但架不住林海洋太热情了,一近火光,上脸的果然是一片融融暖流,让人情不自禁就想靠近。她把凳子放倒,跟大家挤在了一起,听他们说假期安排。
她害羞,人一多就拘谨地不知怎么插话,全神贯注听人家讲,心里暗暗思考我要接一句什么好,等好不易鼓起勇气,想好的那句话,已经不合时宜,大家的话题早不知道跳哪儿去了,掐头去尾都塞不进去。
“江渡,你假期出来玩儿吗?中央公园附近新开了游乐场,对了,我听说市立图书馆今年冬天供暖呢。”张晓蔷看她也不出声,主动和她说话,江渡感激地冲她笑笑,说,“我假期可能要回老家一趟。”
“回老家?你老家是你奶奶……”张晓蔷特别聪明,话没说完,忽然就想起了什么,是了,刚开学那会,她跟班长一起收表格,填个人信息的,因为江渡是语文最高分,她特意留意了下她的,她的家庭关系里,没有父母。
当时,她还看的心里咯噔一下,回家和父母说我们班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没有爸爸妈妈,跟外公外婆住。
意识到可能会失言,张晓蔷及时打住,话锋不露痕迹一转:“我老家就是现在天马桥那边,近的很。”
“那算什么老家,不也是市里?”男生插过来一句。
张晓蔷明显比同龄人成熟的多,说:“对啊,可十几年前不是,那附近的人拆迁发财了,对没什么本事的人来说,就是逆天改命的机会。”
男生们对这个还蛮有兴趣,多问了几句,张晓蔷说起政府政策来,侃侃而谈,当然是来自她的家庭环境影响。江渡望着她,心里不由感叹,但她知道她并不羡慕张晓蔷的这方面。
火渐渐熄灭,张晓蔷推林海洋他们起来,笑着说:“呐,善后的事就交给你们男生了。”
说完,单独把江渡拉一旁,问她:“初六有空吗?我生日。”
这么直接,单刀直入,江渡反而觉得有点突兀。她跟张晓蔷,怎么说呢,她理解的就是普通同学关系,张晓蔷对谁都很热心,是优秀学生干部,你看不出她和谁特别亲密,好像都差不多。
突然邀请她,江渡那个微微诧异的表情险些没藏好,她腼腆笑笑:“你生日是初六?我应该在市里……嗯,”好像是犹豫了下,“你请的人,都是本班同学吗?”
“基本是吧,你熟,林海洋啊,班长啊,还有我同桌前后位她们。”张晓蔷眼睛转了转,“我再想想,还请谁,到时请你们吃饭唱歌。”
江渡承认自己非常狡猾,她这么问,是有私心的。
他会去吗?她知道他跟张晓蔷是好朋友,而且,张晓蔷也喜欢魏清越,但张晓蔷跟魏清越之间多自然坦荡啊。
就她,动不动心里一片兵荒马乱。
不过,如果像张晓蔷这样,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他,那该多好,哪怕只是做普通同学,就可以那么长久地看到他……江渡的心,泛起一种酸涩的温柔来。
然而,她没从张晓蔷嘴里听到那个熟悉的姓名,对方不知道她心里隐秘的期待和紧张,连江渡都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总是怀揣着这样毫无逻辑毫无理由的一个希冀。
走廊里不断有学生离开的身影,每个班里,只剩几个值日生。直到所有人走光,那么冷,江渡却磨叽着不走,躲进了厕所。
她其实不想上厕所,蹲到腿麻,察觉到外面一切安静了,才费劲起来。
果然都没人了。
人去楼空,忽然就有了点凄凉落寞的味道。如果把校园拍成电影镜头的话,同学们平时的嬉笑欢闹,和此刻的静谧空荡,绝对是一组对比,值得不断闪回。
走廊尽头,几个班级的柜子安安静静地矗立在那。
江渡慢慢走过去,即便无人,她还是相当谨慎,心口一顶一顶的。她先把自己柜子打开,里面,放着粉色的保温杯,一把折叠伞,还有一些没用的草稿纸卫生纸什么的。深呼吸几秒,女生的目光才挪到一班那边,魏清越的柜子上,写着那么醒目的三个字。
三个字,就可以是少女的全部世界。
江渡咬了咬唇,把手套拿掉,无声搓了几下。之后,人紧绷绷的把手伸向了那个柜子。
柜子冰凉,泛着金属的光泽。
女生细白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个姓名,像是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有点变态,脸又红了。
江渡最终很快缩回了手,没人看见也非常不好意思了,好像,刚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这个事,她计划好久了,寒假前等人走光,她想.摸一摸魏清越的柜子。
接下来,推推自己柜子里的东西,锁上,转身,然后就看到了一脸玩味倚在楼梯角刚上到走廊位置那站着的一个人。
是魏清越。
他嘴里叼着未点燃的烟,显然,他是上来找地方抽根烟的。
江渡的心跳和呼吸同时停止,她望向他,一动不动,人像被风雪冻僵在了原地,那颗心,瞬间跌进了惊讶和慌乱的漩涡中。
“这么巧,”魏清越先开的口,仿佛压根没看见那一幕,男生永远那么悠游从容,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他笑着看江渡,烟拿下来,“正好,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啊?”江渡仓皇到要结巴,大脑拼命告诫自己一定要快点冷静下来,也许,他什么都没看见,对,他什么都没看见。
“你一直考第一……我成绩很一般。”她青涩局促的样子,被男生全都看在眼里。
魏清越本来靠墙边,借力一碰,站直了,说:“那天做一篇文言文阅读理解,里面有个词,叫捉刀,你知道捉刀是什么意思吗?”
人一心虚, 就会想的特别多。正常情况下,如果有人问起江渡,捉刀是什么意思, 她保准会耐心解答, 当然,这么个词,一句话的事, 可比一道数学题简单多了。
江渡不是这么个反应, 她有种脑壳被什么东西劈了一下的感觉,懵懵的, 又像最警备的小狐狸, 立马联想到自己扣扣那个网名,有些事, 是要隐瞒的,打死也不能泄露半分。
“我不知道,要不然,你去查一查词典?”她静静地说, 大冬天的,一手心的汗,可没出息了。
可江渡看起来, 是少女宛然的模样,不像会撒谎的, 一张脸写的都是天真纯白。
魏清越笑的更显了,他没说什么,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懒得拆穿,连句“那你语文怎么考的高分?”都没出口,而是往窗边一站, 给她指图书馆跟前的大树,说:
“现在看着不像个人了吧?”
江渡几乎要跳起来,这种试探的把戏,魏清越玩的熟稔行云流水般,那么闲话家常的口气,她装起傻来:
“什么?”
魏清越扭头看看她,她可不敢跟他对视,视线一接,眼神就开始躲躲闪闪,老眨眼睛,声音簌簌的。
男生偏着头,探究地打量她几眼,又是笑,笑的人毛毛的,江渡忽然发现这人怎么这么爱笑了,她站那儿,温良恭俭让的姿态,不知该往前还是该转身,身体僵硬的不行,心里竭力盘算着,他要是不跟我说话了那我就走吧。
还真是,魏清越没再说什么了,他收回目光,伏在窗户那吹冷风。他头发修饰的好看,挺长的,比所有男生的都长,那一根根头发都像他的人一样。
“我先……”话刚出口,魏清越却又有事问她,“过年一个人吗?”
江渡愣了下,她不由望着他的脸:“我不知道,可能除夕会去表姨家,也可能留在老家,但后面我就能跟外婆外公一起过了。”
年不是只有除夕初一,年是个情绪概念,江渡含蓄强调自己不是一个人,他可不能觉得自己可怜,让人觉得自己可怜,要人怜悯,不好。
“你爸爸妈妈呢?”
女生的脸垮了几秒,她蹭了蹭鼻子,说:“我不知道,我一直跟着外婆外公住,没见过他们。”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
外头天空布满暗沉沉的云,层次不明,一点太阳光都不给。
“你过年呢?”江渡决定也问一问他。
魏清越很平和地说:“老样子,弄点东西吃,打打游戏,看看书,不知道今年我妈会不会回来,我有爸妈的。”
弄点东西吃……这个形容难以形容,江渡猜,应该没有人给他做饭。
又是好一阵沉默。
她勉强笑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爸爸妈妈,比较惨?”
“我说了吗?”魏清越皱眉,“我没传达这个意思吧?但确实,跟正常人比惨了点。”
“我也是正常人,你看过《算命》吗?”江渡脸红红的,跟要纠正什么似的。
魏清越挑眉:“算命?”
“不是天桥下头那种,”江渡说,很快摇头,“也是吧,这个纪录片,讲的就是算命的人,眼睛看不到了,一只腿残疾,他叫历百程,名字起挺好。”
说到这,不确定魏清越乐不乐意听,江渡戛然而止。
魏清越等了几秒,疑惑地看看她,笑笑:“你怎么不说了?我听着呢。”
“那好吧,”江渡那个慢吞吞的语气,好像是迫不得已才继续的一样,“算命的有群朋友,是乞丐,导演问算命的,这些人活着什么乐趣都没有,为什么还活着?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挺生气的,他说,这话说的,没乐趣就不活着呀,这话说的,太无情了。”
魏清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嗯”了声,有些微的笑意又从嘴角起来:“你看这种片子?”
他那表情,显然有些意外,他以为,女生们忙着看偶像剧。
“这个片子很好,那样一群人,也还都活的那么顽强,你不知道他穿的有多破烂,他……”江渡心头蓦地一酸,又狠狠压住,心想,我没爸爸妈妈而已,历百程才是生活的英雄,可没说出口,文绉绉的,怪不好意思,只好含糊收尾,“看了那个片子,我才知道有的人居然是那样活着,可都那样了,还很努力活着。”
魏清越一直那么微微笑着,笑的让江渡有点不高兴了,她很郁闷,她可不是那种打鸡血的励志,她很想再解释解释,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左右张望一番:“那,我先走了。”
她又是那种很害羞有点拘谨的样子,魏清越点点头:“不聊了?”
江渡暗暗深呼吸,她抿抿嘴,轻声说:“我该回家了。”
说完,装书的塑料袋被紧紧搂在胸前,她走的特别快,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跟魏清越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风噎着眼,冷气扼着喉咙,嘴角却情不自禁往上翘了又翘。
放寒假了。
这一次对话,够她回味整整一个假期了。
外公去灌了香肠,挂阳台上,家家户户都有,冷风吹过,香肠又干又硬,可跟米饭一块蒸了,一口咬下去,是香的是软的。或者,配上鲜蒜苗炒,又是另一种风味。江渡跟着外婆去菜市场买菜,临近年关,什么都涨价,但又不能不多备些。
鱼可以现选,外婆笑眯眯指着大盆里游来游去的鱼,说要这个,要那个。老板娘麻溜地捞起,拿刀背咣咣几下,砸得水渍四溅,江渡每到这个时候总会想,难怪圣人说,君子远庖厨,看到这样杀生真的很残酷。可鱼吃蜉蝣,人吃万物,这是自然的规律……只希望鱼死的时候不要太痛苦……
“宝宝,想什么呢呀?”外婆亲昵地喊她,江渡回神,笑着摇摇头。
鱼买了好几条,一条当天现做,剩下的外公切块用葱姜蒜盐和料酒腌了,又挂阳台。这一下,阳台挂得琳琅满目。
一桌子饭,有荤有素,还有凉菜热汤,外婆用饭盒每样装一些,让江渡给对面的老奶奶送去。
对面的奶奶八十岁了,独居,老伴走的早,唯一的女儿在国外。江渡家和老人做很多年邻居了,老奶奶喜欢半敞着门,好像不怎么考虑安全问题,屋里,永远响着电视的声音。
江渡进去时,喊了声“翁奶奶”,老人在客厅安安静静坐着,在翻看相册。听到动静了,惯例问一句:“是江渡吗?”
“是我。”她走过去,把饭给放餐桌上,“外婆让我给您送的,您趁热吃。”
老人连忙起身道谢,不让她走,拿出个很漂亮的方盒,说是她女儿从美国寄回来的零食,江渡本意是不想要的,想起外婆的话,便接了过来。
“你外公在家吗?”老人有点不要好意思的样子,江渡一看,就明白原因,她主动问,“是不是您家里什么东西坏了?我让外公过来,他什么都能修。”
果然,是卫生间水龙头坏了,江渡跑去小区外五金店买了个一样型号的水龙头,告诉老人:“等我外公回来,给您换上就好了,别急。”
老人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拉着江渡的手,说宝宝你想吃什么零食,到奶奶家来,一定不要见外。
她都忘记了,江渡已经长大,不是小孩子,会贪一口吃的而总毫无顾忌地跑邻居家。
皮肤干枯,失去了弹性,那么清晰地覆在江渡的手上,那是苍老的感觉,无比真实。她出来时,回头看一眼,老人又安安静静坐在了原处,电视机放着狗血而漫长的家庭伦理剧,很吵。
但那已经是房间里唯一的生机了。
江渡不知怎的,为这一眼,突然间无比的难过。她又折回去,说:“翁奶奶,你刚才在看什么呀?”
老人的眼睛一亮,那一刻,好像被触及了什么机关,神采奕奕。
于是,江渡留在老人家里听她讲了足足半小时的相册故事。中途,外婆来找过她,冬天饭菜凉的快,可外婆看到那样一幕,又默默退了回去。
二十八这天,家里依然没什么动静。中午时分,外婆的手机响了,接通的那瞬间,下意识看了江渡一眼,江渡佯作不知,安心吃饭。后来,外婆人去了自己的卧室,只能听到隐约低沉的人声。
外公则跟江渡讲起自己小时候放牛的事,他嗓门洪亮,江渡怀疑,当外公讲话时,是不是半个小区都能听到。
每当回忆过去,外公脸上每条皱纹都无比生动,他说,小牛犊子最爱蹭老牛了,蹭个没完,老牛呢,就一个劲儿地舔小牛犊。后来,把牛犊子卖了,老牛淌眼泪淌个不停,大家都很稀奇。但稀奇归稀奇,该卖还得卖。
江渡扒.拉着米饭,不吭声,外公讲的很忘我,最后一声长叹,说自己也成一头老牛喽,快没什么力气了。
“天天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谁爱听?”外婆从卧室里抱怨着出来,敲外公的碗,“快吃你的饭吧。”
说完,从桌子底下踢了老头子一脚,囫囵说:“囡囡说,中秋来过了年关就不来了,天气也不好,有大雪。”
“不来就不来,就那么回事,来一趟不够折腾的。”外公话虽这么说,可眼睛,却是不觉往阳台上看的,那里,挂着很多腊肉香肠,自己灌的才干净,这是外公的口头禅。
这是敏感话题,江渡非常懂事地起身,说:“锅里还有米饭吗?我再去盛点儿。”
她进了厨房,一抬头,才发现窗外的桂花树萧索。
这个除夕,她应该非常高兴终于可以不用去表姨家了,真的是这样吗?
天气预报很准,除夕夜,下了大雪。
外婆要把翁奶奶请到家里来,和他们一起看电视,可翁奶奶这次特别固执,死活不肯。
雪很大,整个世界有种温柔的宁静,有人窗影欢声笑语齐聚一堂,有人孑然一身独坐茫茫雪夜。春晚很热闹,江渡看累了去趟卫生间,她拉开窗户,一阵风雪铺面,清凉无比。
翁奶奶是一个人啊,她想。
那么,魏清越的妈妈回来了吗?
凌晨十二点刚过,扣扣群里此起彼伏着新年快乐,城市禁放炮竹,年味儿总缺点什么。
江渡在电视里主持人喊着倒计时为一的那一刻,在心里说,新年快乐。
和那些信一样,没有称呼,没有署名,唯有外面雪落不停,静静掩盖人间。
初一一大早, 江渡是被铲雪的声音吵醒的,雪下一夜,门口小菜园全都给盖住了, 外公种的菜死了个精光。她从热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 戴上帽子,手套,刚打开门, 就被满世界的白晃了一下眼。
清理完雪后, 外公外婆带她去一个表舅姥爷家拜年,江渡在长辈眼里, 还是小孩子。进了门, 寒暄着坐下,理所当然地被问起成绩, 江渡永远是最有礼貌的客人,问一句,柔和地答一句。有小孩子过来打打闹闹,撞她身上, 或者拉扯她,她也不烦,跟小孩在一起玩的有板有眼。
等到初三, 江渡开始补数学,不得不说, 补习老师真敬业,年初三就给学生上课,集中在上午。补习班里,见到一些熟面孔,江渡平时跟人来往不多, 现在都在一个补习班,也就是简单打个招呼而已。王京京在隔壁,两人下了学会跑附近店里喝一杯热饮。
“快烦死了,从初二开始,家里就一直来亲戚,”王京京一副炸毛表情,翻着白眼,“你不知道熊孩子有多可怕,爬我家沙发,硬要我的东西,我说给我妈听我妈还嫌我不懂事,说我那么大了,不知道让一个小孩子,太无语了!”
江渡宽和地笑笑,说:“也许,等长大就好了,小孩子就是很调皮的。”
“好个屁!”王京京不屑,“我不信小时候没规矩长大了自动变好。”
“可让小孩子安静确实很困难,谁都有成长的过程,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吗?我是说,三四岁那会儿。”
王京京还真被问住了,她摇摇头,不过很快明确表示她小时候肯定不是这么招人烦的那种。
“哎呀,你别这么圣母了。”
江渡脸一红:“我不是圣母,我是觉得,大部分小孩子好好引导能变好的。”
王京京二郎腿一翘:“对,那得是他们有一对正常的父母。”说着,苦笑摆摆手,“不说这个了,我们怎么讨论起育儿知识了,你今年没回老家啊?”
“我外公这两天回去了。”
“好无聊啊!”王京京又开始感慨,“我本来打算初六约魏清越唱歌,约不动,他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哎,你说高中什么时候能过完,我好想现在就去念大学,谈恋爱,想干嘛干嘛。”
仅仅一学期,王京京就觉得高中无比拖沓漫长,像没有尽头的铁轨。
江渡望着她,感受完全相反。她想考上好大学,这是必须的,但这个结果可以慢一点来,再慢一点,时间不要那么不舍昼夜地狂奔,她就可以跟某个人共处同一空间的光阴更多一分。
可是,王京京真的喜欢魏清越吗?江渡脑子里冒出这么个念头,又很快压下去了。那么,自己是真的喜欢魏清越吗?是荷尔蒙作祟?还是糟糕平庸的青春期需要一点色彩?她不清楚,她只清楚,那些对视的慌乱,谨慎的张望,以及能说上两句话的万分欢喜。
“要不然,初六咱们去唱歌吧?”王京京提议,打断了江渡的思绪,她顿时明白,张晓蔷肯定没请她。本来,她还在纠结怎么问王京京,又担心张晓蔷其实请了王京京,但王京京可能以为没请自己而不好意思问她,那万一到时碰上,还挺尴尬……这下好了,她暗自松口气,不用纠结这个了。
“要不然,初八?初八我陪你,我初六得陪我外婆去庙里。”江渡不自然地撒了个谎。
王京京撇嘴:“你还烧香啊,那是封建迷信,我们家从不进庙。搞不懂那些人,三十晚上那天排长队等着去撞钟,贼冷的天,还下着雪,这是多想不开啊。”
江渡不烧香,不拜佛,她也不信这些东西。可老人去庙里,求个心安,她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她只是笑笑,没跟王京京争辩什么。
等王京京的妈过来接她们时,王京京一会儿抱怨妈妈来太晚了,一会儿又兴高采烈地说自己想要个新耳机,她妈妈什么都答应。江渡坐在后排,看王京京脱了鞋一点坐相都没有地蜷在副驾驶玩她妈的手机,打游戏呢,一边嘎嘎大笑,一边骂人。
“你这孩子,又带口头语,都跟谁学的?”
“谁不说啊,我们同学带口头语的可多了呢,相当于助词。”
“不学好,我看你皮痒痒了。”
“哎呀,说句口头语又怎么了,人家学习压力那么大,妈还老是唠叨,都要崩溃了!”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江渡沉默地听着,她扭过头,看窗外依次掠过的高楼大厦,云在上面,耳朵旁又飘来一句:
“给你买的羊毛袜子你不穿,活该冻脚!”
王京京的妈妈给她买了羊毛袜子啊,一定很暖和…………如果我妈给我买羊毛袜子,我一定穿。她没头没脑地想到这,忽然惊觉,并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就又像一只不想唱歌的促织了,安静看风景。
她突然就知道送张晓蔷什么了。
为这个,江渡苦恼一段时间了。水晶球、日记本、好看的发饰……好像都太幼稚了,同时,她知道张晓蔷家境优越,送什么估计她都感觉一般吧,那不如送个实用的东西就好了。
下午,她联系上张晓蔷,张晓蔷的网名很个性,绝对不是什么轻舞飞扬,水晶之恋,她叫“俗不可耐”,明明她是个相当有风采令人羡慕的女生。
江渡问她:你喜欢什么颜色?
张晓蔷一下猜出她是要送礼物,先是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说:
千万不要太破费哦,我要是不让你买礼物你肯定不干,聊表心意就行,我其实是很简朴的一个人,哈哈。
最终,对方还是说了钟意的颜色:紫色。
江渡于是买了双紫色羊毛袜子,包装袋很漂亮。初六那天,她提前半小时跟补习老师请了假,做贼似的跑出来,唯恐被王京京看到追问,而且,对王京京撒谎她自己过意不去。
约定的饭店坐公交就能到,江渡到时,张晓蔷就在门口站着呢,等着迎人的样子,她穿了件雪白雪白的长款羽绒服,围红色围巾,特别显眼。
江渡也有个白色羽绒服,去年买的,没怎么舍得穿,太容易脏了,一天下来头发就把领子扫出淡淡的痕迹来,很尴尬。但是,白色羽绒服真好看啊,她看着张晓蔷,由衷地说了句:“你羽绒服很漂亮。”
“谢谢!特地穿的。”张晓蔷就是这么大方,开开心心接受赞美,绝不会忸怩地否认。
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人,都是同班同学,算起来,江渡跟林海洋是最相熟的了。
进包厢后,见到了张晓蔷的妈妈,她妈妈气质很好,高挑白净,跟他们打招呼时声音柔和亲切,江渡看到她第一眼时,就很喜欢这个阿姨。
最重要的是,阿姨善解人意,招呼过他们后,就要离开,说她在的话大家放不开,让大家今天尽情地吃,尽情地玩儿。大家都挺能装,阿姨说这话时,都一副乖巧模样说“谢谢阿姨”,尤其林海洋,强装要挽留阿姨的样子,场面话说的挺是那么一回事:
“阿姨,要不您别走了,坐下一起吃吧。”
“不不不,你们都是同龄人,有话题聊,阿姨就不打扰你们了,有什么需求,尽管跟晓蔷提,别客气。”
“那行,阿姨您开车注意安全啊。”林海洋不忘出来送,她们几个女生还有班长,便也跟出来,阿姨只好摆手把大家往回推。
“行啊,林海洋,看把你能的吧,还阿姨坐下一起吃吧。”张晓蔷的同桌刘小乐转头就嘲笑林海洋,林海洋不服气,“我这是礼貌,一看你们就知道都是书呆子,啥人情世故都不懂,木头似的,杵那儿大眼瞪小眼。”
几个女生便上去一起揍林海洋,班长是个老好人,赶紧把林海洋拉了过来,说别碰到人家上菜的。
因为知道要吃饭,江渡怕滴身上菜油穿的旧黑色羽绒服,她本就清瘦,这么一衬,脸愈发白,五官也更醒目。可大家好像都特意穿的新衣服来的,江渡稍微有点后悔,怕让人觉得对这个场合不重视。
很快,她彻底后悔了。
最后姗姗来迟的,是魏清越,男生跟在张晓蔷身后进来的刹那,本来叽叽喳喳乱作一团的包厢,突然消声。
“嗨,不用我介绍了吧,一班的魏清越,咱们怎么都拉不下马的第一名。”张晓蔷俏皮地扯了下魏清越的衣服,把男生推到前面。
魏清越手里拎着礼盒,鼻尖微红,像是冻的,头发被风吹得略显凌乱,冲坐着的人摆了两下手,算是打招呼。
他随便坐的,正好在江渡对面,灯光落下来,男生眼下有一片小小的阴翳。
江渡迅速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手按了按椅子,心脏像被什么突然揉了一把。
旁边,张晓蔷紧挨着他坐了,依次给他介绍,介绍到江渡时她不得已要抬头,可魏清越却突然说:“我认识这个妹妹。”
空气蓦地安静。
江渡的脸刷下就红了,大家清清楚楚看到那张素白的脸是如何产生这种生理性变化的,魏清越眨着促狭的眼,往后洒然一靠:
“你们班男生不是喊江渡林妹妹吗?妹妹的作文在我们班也被念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