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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春天》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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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雨很少,天是那种安静的白热,没有火焰地燃烧着。

江渡在这个夏天,进了回局子。那时,她离十五岁生日还差一个月。

事情起因简单,当时,她抄近道骑单车回家,在小巷子里看到一群男生打架,严格说,是一个高高的男生被围攻。

江渡立刻想起很小的时候,在外公的老家,见过那种一群土狗撕咬一只的情形。

男生飞起那么一脚,非常狠,后面有人妄图偷袭,被他手肘重重撞了回去,倒地□□。

不过一群人怎么着还是渐渐了上风,江渡脸色发白地看着其中一人拎半块砖头朝他脑袋砸下去,他偏了下头,砖头擦着额角,血这样红,江渡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喊了一句:“警察叔叔来了!”

如果说,故事必须有个开头,那么,不是天上那朵怒放的云,也不是谁家电风扇在轰隆隆地转,大街上汽车各有各的目的地,一切一切的开始,不过就是这句“警察叔叔来了”。

糟糕的是,这句谎话只是让打架的男生稍微愣了一下,江渡不清楚人家怎么发现她撒谎的,这件破事,反倒把她牵扯过去,她发箍被打掉,车前篮子瘪了,吓得她连哭声都跟平时不一样。

后来,警察真的来了,所有人都被带走。

派出所里,男生们在做笔录,时不时传来警察严肃呵斥人的声音,被打的男生,脸上血没干,他仰着头,声音浮在夏天的热浪中,触摸不到任何情绪。

“你一个小姑娘,见义勇为也得量力而行啊,是不是?”警察叔叔看江渡文文静静特清秀的一副模样,语气变得无奈。

她不好意思再哭,含泪抿唇,余光一瞥,触及到的是一双丝毫不领情的眼睛。

打人的男生们,是职高的学生,涉嫌勒索。

再后来,需要叫家长。

被问及父母,江渡腼腆着轻声求警察叔叔,她可以自己回家,千万千万不要喊外公外婆过来。

窗外,有好心的叔叔已经在帮她修坏掉的自行车。

院子里的水池边,男生在用自来水清洗额角的伤口,他弯着腰,是个清薄的弧度。

江渡隔着玻璃看他,像看另一个清晰的世界,男生抬头时也看到了她,两人不交一言,江渡立刻把视线挪开,掌心火辣辣的,其实,她那擦破了皮也很疼。

她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

纸张被捏的微微发潮,江渡走过去时,男生正好直起腰身,他很高,头发缀满湿漉漉的水珠,再往下,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猝不及防对上目光,夏日灼心。

“给你用。”她把纸巾递给他,声音轻轻的,像春天一把稚嫩的草。

男生没接,撩起衣角往脸上囫囵抹一把,目光直接越过她,看向门口走来的身影。

喉间滚动着水渍,在日光下,闪动着细细的光泽,男生表情隐忍,立在原处不动,乌黑的眉毛上尚且挂着没擦拭干净的水珠。

江渡紧抿双唇,耳朵滚烫地又把面巾纸收回来,往边上站了站。等那个身材同样高大的男人和男生一同进了警务室,才慢慢抬起脸,张望了几眼。

后来的事,就完全出乎江渡的意料了。

出了派出所的大门,她蹲下来,慢慢摇动脚踏板总觉得车链子不太得劲儿。

就是这样的短暂停留,她看到来接男生的那个叔叔,转头变脸,一下失去了刚才面对警察时的客气,一巴掌落下,男生被打到直趔趄,江渡怔住。

这场殴打,并没有止步于这一巴掌,男人的暴力狂风骤雨一样下来,最终,男生满嘴血捂着腹部被搡进一辆黑色轿车。看上去,远远比刚才打群架严重的多。

江渡看的失语,脸上掠过难言的诧异和惊怯。

但男生上车前,又分明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只一眼,说不出是无意还是什么。

两人对视的刹那,男生的眼是漠然而清晰的,他很狼狈,但他好像又无所谓,仿佛挨打是天经地义,没有抗拒,没有痛苦,像呼吸那样天经地义。

那个夏天里,后来,她时常想起这么一双眼睛。

最好的朋友王京京会在爸妈出差的时候过来跟江渡一起睡,王京京趴在她耳朵那,呼出热热的气,她说:“我妈给我买了胸罩,你知道吗?我不穿小背心了,就是大人穿的那种,你有胸罩没?”

江渡的脸在黑暗里烫起来,她被王京京抓着手,小心的,试探的,覆在一片柔软之上,她心口突突直跳。

王京京又说:“我妈说了,女生发育到一定程度,就该穿了,你摸摸,是吧?我不是你,太平公主江渡。”

说着说着,她捂嘴又是偷笑又是嘲笑,江渡的脸更红了。

“我也摸摸你的,好吧?”王京京跟她商量,说完,就偷偷摸了一把江渡,然后“哎呀”一声,捂着嘴,眼睛瞪老大,“你啥时候也发育了啊?”

江渡拉过外婆在乡下做的蚕丝被,遮住嘴巴,声音嗡嗡的:“我也不知道。”

王京京就一直笑,因为是偷摸地笑,怕引起隔壁大人的注意,声音压的很低,像喘不动气的小母鸡。王京京很厉害的,泼辣的要命,天天把班里那群男生训的屁都不敢放,尤其是她同桌,叫谭凯的男生,她揪着人家耳朵让人家借数学作业给她抄,蛮横无理,就这样,王京京上蹿下跳三年,中考居然也能超常发挥,和江渡一起考上了最好的梅中。

谭凯都没她考的好,真是奇怪,她天天抄人家作业,却比人家考的还好?

世界上有些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比如,王京京七年级时就开始用卫生巾,江渡生日比她还大几天,她马上读高中了,居然还没用过卫生巾这种东西。

不过,谢天谢地,在王京京和她嘀嘀咕咕一起睡了几夜后,江渡在马上开学的某个早晨,发现床单上一滩红。

王京京立刻跟她科普,带她挑卫生巾,并且教她怎么使用,叮嘱别受凉别吃雪糕……婆婆妈妈,像个老妈子。

卫生间里是淡淡的初潮味道,以及少女泛滥的无名忧伤,有点难为情,像纹理细腻的玉石在掌心被辗转摩挲。

这个时候,本市开始下雨,一直下,外婆看着纸篓问江渡是不是来初潮了,江渡莫名羞愧,窗外雨滴落在枝叶上,日子像一枚生满绿锈的铜镜,潮气氤氲,和夏日前半段的骄阳成极致反差。

江渡努力清洗着内裤上不小心沾染的血迹,她容易害羞,白色纯棉内裤上洗不干净的淡痕,就是此刻害羞的形状。

这个夏末,少女江渡真正开启了漫长而混沌的青春期。

梅中的开学季,总是很热闹。

大门口扯着欢迎新同学的横幅,换下了已经宣传一暑假的高考状元。

但光荣栏那里挤满了新生家长,人头攒动,中年人的眼睛里闪着难得光芒,指着玻璃框后的一个个名字,清华啊,北大啊,复旦啊……家长们交口称赞,仿佛那是自家孩子三年后能触及到的美好未来。

外公也在那看,他身板硬朗,穿的干干净净,保持着一个退休老工人的体面。他被人碰挤着,但依旧往前伸着脖子,极力想看清光荣榜上的学子们。

“老头子,别老挤在这儿,看看孩子分哪个班了才是正经事儿。”外婆开始拉扯老伴。

高一没有重点班,全是普通班,按入学成绩依次排,排到头了,再从一班往后顺。

“宝宝,看到自己在哪班了吗?”外婆在人群里找到江渡,两个姑娘紧紧挨在一起,在那找自己姓名。

王京京忽然尖叫一声,然后猛烈晃起江渡的手臂:“二班!老天爷一定是听到了我的祈祷,我跟你都在二班!这也太哇塞了吧!”

江渡弱不禁风,被她扯得站立不稳。

外婆闻言,一脸惊喜:“京京跟我们一个班啊?”

接下来,就是找宿舍,王京京跑的贼快,嘴里喊着什么一定要抢个好位置。

高一女生宿舍楼在去食堂的路上,阳台上,已经飘满学姐们五颜六色的衣服。王京京往宿舍冲时,她妈妈和江渡祖孙几人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

靠门的最不好,人进进出出的,噪音大,冬天还冷。王京京抢到靠近阳台的上下铺,把书包往上一甩,又一屁股坐在下铺,对着很快进来的其他家长笑眯眯说:“阿姨,这个上下铺有人了哦。”

王京京很鸡贼,对面就是男生宿舍,她听说,男生宿舍会在熄灯后冲女生宿舍吹口哨,还有装逼弹吉他的,吼一嗓子情诗的……总之,梅中的八卦让人心神荡漾,王京京非常希望尽快享受到全新的高中生涯。

江渡得到了一个下铺。

第一天混乱中夹杂着兴奋,一张张青春逼人的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向往。宿舍是八人间,女生们在家长的撺掇下大都矜持地简单介绍了下自己,报出姓名。

“这小姑娘皮肤真白,真漂亮。”有人夸起江渡,宿舍里依旧飘着一股雨后的腥气,没了倾盆时刻的澎湃,但萦绕在鼻,让人觉得到处都潮潮的。

有人夸赞她,江渡就只是抿唇无声笑笑。

这个季节,蚊子很毒,妈妈们帮女儿各自挂好蚊帐、铺好被褥,不忘笑吟吟交代:“好好跟同学相处,别闹矛盾啊!大家都是高中生了,长大了。”

外婆攥着江渡的手,不断摩挲,柔声嘱咐着各种琐事,江渡就一直不断轻轻点头。

“军训的事,一定记得跟老师说,不能逞强,知道吗?”外婆拍拍她的手,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

江渡说:“我知道,不会忘的。”

“那就好,那就好。”外婆喃喃了两句。

中午,两家人本来要在门口小餐馆吃饭,无奈人太多,王京京的妈妈开车带着几人到远一点的地方吃了饭,再把两人送回来,基本就没家长什么事了。

等大人一走,王京京雀跃欢呼,拉着江渡在学校里东溜西逛,把环境熟悉了个遍。

晚自习时分,教室里陆陆续续进来一个个陌生的身影。

有人幸运地和原先的初中同学依旧同班,兴奋不已,有人则从底下小县城考进来,谁也不认识,试图搭讪。王京京扫了一圈,确定除了江渡,谁也不是她熟人,悻悻地坐下,但又不死心地继续趴桌子偷摸往后扫射,看看班里有没有帅哥。

江渡听女生们已经在聊暑假看的电视剧,嬉笑声不断,班里闹哄哄的,也不知道班主任人在哪里,大家废话都很多,正在尽情释放。

座位是随便坐的,王京京更喜欢跟男生在一起玩儿,因此,进了教室就往后来,后面几乎清一色男生,江渡垂着目光过来时

,男生们非常明显地嘘了一声。

她也不说话,只是翻书,后面男生轻轻戳她背,江渡便只侧过半边身子,这一下,男生瞧清楚了她长相。

“嗨,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林海洋。”男生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

王京京早转过了身,噗嗤就乐了,一脸的八卦表情。

江渡脸微红:“我叫江渡。”

“你名字很特别啊,”林海洋打开了话匣子,“是三点水的渡吗?那真巧,我的名字也都带三点水。”

王京京在旁边听得直撇嘴:“林同学,你可真能扯,三点水的近乎都不放过,你五行缺水啊?”

林海洋接话接得倒认真:“怎么,同学你也缺水?”

“我不缺水,我妈说我缺心眼儿。”王京京毫不顾忌地拿自己开涮,果然,后面男生们听到这句哄地一声,她就这么着跟人家很快聊的火热朝天。

最后,王京京索性整个身子转向后边,她跟谁都是自来熟。

江渡是那种一直都很腼腆的女孩子,她不爱说话,永远无法做到像王京京这样游刃有余地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她喜欢暗中默默观察着大家,但双标的是,她不希望别人关注自己。

教室里依旧乱糟糟的,江渡心里却很寂静。

她看王京京跟男生聊得忘我,没打扰她,抽屉里放着一个买衣服给的塑料包装袋,奇怪的是,到了中学后,大家都不爱背书包,只喜欢拎一个塑料袋子,装些零散的学习用品。等到再过段时间,有人连塑料包装袋都用不到了。

江渡摸出一小包面巾纸,抽出一张,放到牛仔裙的口袋里。

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

教室灯火通明,白亮亮的光下,坐满了叽叽喳喳的高一新生。每间教室都如此,热闹而无序。

江渡没有王京京的习惯,路过别班时,总要大胆地往里面乱瞄一气。她是刚到拐角处,准备下楼的那一刹,几乎和一个身影撞了满怀。

不是她的错,她走路并不急,是男生两个台阶两个台阶地大步上来,正好顶上。

江渡往后退了两步。

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说出“不好意思”四个字,她下意识抬头,瞳孔微微一震。

男生根本没有看她,匆匆道歉,错身而过。

是他,脸上没有血,整个人干干净净的。

江渡忍不住缓缓回头,下巴抵在肩头,小心翼翼地去看那个身影到底是要往哪里去。

但说不清楚是三班的后门还是四班的前门,忽然闪出个身影,江渡一僵,连忙把视线收回,慌乱中,她心虚地蹲下来,假装系鞋带,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满脸涨的通红。

等人走过,她快速瞥过去一眼,才发现男生已经没了踪影。

他是梅中的吗?高一?跟上次看起来完全不同了呢……上次以为他是个小混混来着,那种成绩很差,读职高,整天无所事事,谈恋爱,抽烟,打架……江渡和同龄人一样,对职高的学生有一种刻板印象。

虽然再见到看起来不像小混混了,可也不像什么……好孩子?江渡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她拧开水龙头,轻轻掬起一捧凉水,往脸上扑打。

她对他很好奇,是第一次对别人感到好奇。

这种好奇是非常细微的感觉,像薄薄的一层云雾,弥漫心田,但又没有强烈到会干扰正常生活,她回到教室后,不由自主地往后排男生那里瞄了一眼,非常快,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

“江渡,是不是在看我?”林海洋从她进来就一直盯着她,忽然大喇喇开玩笑,江渡蓦地窘迫,她摇摇头,敛着裙摆刚坐下,教室里进来个男人,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是班主任,姓许,微胖,看起来比较老相,然而他说自己才大学毕业两年,许老师很幽默:“我今年二十五,可能大家看着我像四十的,其实我是年轻人,没办法,我这个人长的一步到位,但我这种显老的长相最大的好处就是,我到四十还这个样子,信不信?等老师四十的时候,你们回来看看,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教室里好一阵乱笑,江渡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她在心里算了下,老师四十时,也就是十五年后,哦,她三十岁了,三十岁……可真够老的啊,三十这个数字对于少女而言,遥远且苍老。

真不知道自己三十岁会是什么样子,江渡心想,我不要像邻居李阿姨那样烫花头,也不要穿那种包臀裙,我还是要球鞋和牛仔裙。

接下来,是每个同学一分钟的自我介绍,江渡上去时大家又嗡了一声,她皮肤雪白,眉毛却乌黑,同学们立刻直观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眉眼如画。

她很害羞,瞳仁亮晶晶的,睫毛忽闪,目光不知道往哪里安放只好全程盯着王京京。

许老师在旁边拿着花名册,上面,缀有他们的中考成绩,等江渡两句话介绍完自己,许老师喊住她:“江渡?能先担语文课代表吗?我看你这分最高。”

“许老师,江渡初中三年都是语文课代表,她作文得过奖!选她!”王京京在底下替她摇旗呐喊,这一下,江渡耳朵根都烧起来,她匆忙答应老师,回到座位上,轻轻打了下王京京。

这个晚上,老师先简单地搭了个草班子,选出各科课代表,然后,让男生们去领书,男生们熟起来很快,有说有笑,一齐走出了教室。

开学军训是传统,正式开始前,高一新生们穿着不怎么太合身的绿色军训服黑压压往操场上一站,阳光开始烫脸。

大家纷纷埋怨为什么不是这一周下雨,小声骚动后,又在班主任扫过来的目光下重新安静。

台上领导们按次序讲话,每个人都说什么下面我来说两句,然而大人们的两句,大家都清楚,最起码二十分钟起步。

等到所谓新生代表上台发言,底下已经很不耐烦。

毕竟,新生开学典礼两个多小时了,主席台不是露天的,但同学们在底下直晒已经有体弱的女生晕倒,被送去医务室。

“哎,这个代表又不知道讲多久,说好的一个小时就能结束呢?”

“晒死了,能不能快点啊,好烦听这种千篇一律的尊敬的领导,敬爱的老师。”

“大家好,在这个秋风送爽的金秋九月,我很荣幸能被选为新生代表……”有男生油嘴滑舌地接起话,气氛一变,大家又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但大家很快不笑了,精神稍稍振奋。

“是魏清越唉,真的是他!”

“那个那个,第一名,就是他。”

“好帅呀,他是在一班吧?我们隔壁!”

江渡在微微晕眩中咬牙抬眸,台上的男生,叫魏清越,整个高一没有不认识这个名字的,很简单,他是入学第一名,分在高一一班。

她吃惊地看着男生。

他不是什么小混混,是中考全市第一名。

原来,自己早就知道他的名字。

江渡擦了擦流到脖子里的汗。

魏清越上台后,先对台上领导鞠了一躬,然后,走向话筒前,他把班主任事先审核过的稿子往兜里一塞,眉眼平静:

“同学们好,大家已经站两个多小时了,我长话短说。很高兴我们此刻站在梅中这里,离最初的梦想又更近一步,希望我们大家都一样,在这里能够学习好,生活好,一如既往,不负青春,谢谢,我的发言完毕耽误大家时间了。”

男生说完,稍稍一鞠躬,转身下台。

整个操场寂静了一刹。

所有人都没想到,魏清越作为新生代表,压根没用事先准备的发言稿,一分钟临场发挥,留下面面相觑的领导老师,还有懵然的同学们。

不知谁带头喊了句“好”,紧跟着,是山呼海啸般的掌声,江渡就是在这样的掌声中身子一软,人晕了过去。

这注定是一个难忘的开学典礼,梅中新生第一名特立独行的发言,灼热的秋阳,躁动的情绪,晕倒的女生,构成了这届学子梅中生涯的第一幅画面。

那天,晕倒的不只江渡一个,站了快三小时,据说十二班一个男生都直直栽倒了,这种事,在老师嘴里无非印证着现在的孩子身体素质差云云。

但敢绕开老师,抛弃准备好的发言稿,自作主张,临时改词,却独魏清越一份。

这下,更没有人不认识他了。

至于他有没有挨老师的批评,无人知晓,不过按照高中生的逻辑,对于优等生来说,犯点无伤大雅的小错,老师根本不会追究。更何况,在梅中高一新生眼里,魏清越突然变成一个特别个性的符号,这个年纪,谁都想彰显自己的独一无二,而有人做出了大家不敢做的事,那他就是偶像。

更何况,魏清越自带学霸光环。

天气预报说,这一周都是晴朗好天气,别说雨,连一丝云彩都没有。

烈日当头,蝉鸣依旧,大家晒到脸上淌油,刘海都一缕一缕的,每天都得洗头。教官很凶,喜欢搞偷袭,忽然从后头踢你腿窝,就看你是不是真的绷直了站,很不幸,他踢十个,得有九个腿就跟着软一下,几乎站不稳。

被踢的先是一惊,转而心里偷骂教官。

每个人的脸都黑红黑红的,偌大的操场上,如果看见哪班已经开始在树荫下休息了,肯定羡慕到眼红。

江渡一个人穿军训服坐边上,她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参加,但坚持要留在操场不到解散不走。

“我去,热死了,我真怕自己猝死。”王京京在休息时跑江渡身边坐下,屁股刚着地,那边,林海洋抱着几瓶水过来,先给江渡,又给了王京京。

“这么大方啊。”王京京把瓶盖一拧,往嘴里直灌。

“借花献佛,举手之劳。”林海洋下巴一抬,示意两人往南边看,那边,一个皮肤略黑,微微凸嘴,但眼睛很漂亮的女生在给大家发水。

是张晓蔷。

王京京记得,自我介绍时,这个名字一报出来,大家都笑,张晓蔷个子不高,牙齿特别白,她看大家笑不慌不忙也不恼,在黑板上,写了三个漂亮的粉板字,告诉大家:“我是蔷薇的蔷,请大家不要误会。”

她是二班的第一名,入学成绩仅次于魏清越,她这么一写,再配上她自信明亮的笑容,大家立刻觉得是自己没文化了。

小许已经安排她做了学习委员。

但张晓蔷此刻俨然班长的姿态,有条不紊地照顾着同学们。

王京京啧啧两声:“水是她自费买的吗?”

“是啊,张晓蔷大方,我们室友认识她,她家里条件不错,爸爸是当官的,妈妈是大学老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林海洋就没有不知道的事,老鼠洞的内幕他都摸的门儿清,说起八卦来,一脸的快活。

王京京非常鄙视这种调调,她又撇嘴:“你一个大男人,真够三八的,还势利眼,我说,你们男生还喜欢背后议论女生的家庭条件啊,关你们屁事啊,你们都想巴结人家张晓蔷是不是?”

“咦,好端端的骂人干嘛,张晓蔷就是条件好,你嫉妒是不是?”

两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斗嘴,王京京把林海洋骂了个狗血喷头,他不气,还笑,王京京更觉得气血翻涌,骂林海洋是个小贱贱。

刚认识两天的新同学而已,两人的友谊通过骂战突飞猛进。

江渡一直安安静静地笑,她挪了点位置,怕王京京追打林海洋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江渡,感觉怎么样?你还行吧?”张晓蔷走过来,语气关切,这是小许给她的任务。

江渡不想被特殊对待,本来,典礼晕倒就够难为情的,班里已经有人偷喊她林黛玉,这个称呼让人不太开心,好像身体素质差些,就容易被人喊林黛玉,要是这样,林黛玉三个字也太廉价了点。

她把屁股下的报纸抽出,垫在旁边:“张晓蔷,你要做坐会儿吗?我没事。”

张晓蔷微微一笑,又塞她一瓶水:“你要是不舒服,一定及时说,别见外。”女生有种成熟的活泼,这种感觉,不好拿捏,因为很难在一个高中生上这么和谐地兼顾着。

江渡还想说点什么时,呼吸一滞,一个不算陌生的身影朝这边走来,男生帽子摘了,拿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腿。

他往这边来,不远处,是一双双张望的眼。

“你买的水?”魏清越是在跟张晓蔷说话,他人淡淡的,一开口,那个微微皱眉的样子,总让人觉得不太好惹,“我拿一瓶?”

不是在跟她说话,江渡敛着眼,目光颤巍巍地往下溜,她攥紧手里的水,一动不动,像被什么震住,只管盯着脚边的沙土。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跳很快,有点慌,可耳朵格外灵敏,她听见张晓蔷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拿啊,跟我客气什么,多拿几瓶。”

“谢了。”魏清越比个手势,他目光一垂,漫不经心瞥了瞥江渡,再抬眸,对上王京京那双跃跃欲试的眼,很显然,女生正在激动地酝酿跟他怎么搭讪。

花痴。

魏清越有点反感地收回目光,转身走掉。

“啊,你跟魏清越认识呀?”王京京问张晓蔷。

张晓蔷一脸云淡风轻:“认识,原来初中同学,有时候我考第一,有时候他考第一,很不幸,中考没干过他。”女生身为优等生的优越感,不经意流露,听得王京京也只能望洋兴叹,“你们都好厉害啊!”

没来得及多打听魏清越,口哨一响,王京京只好拍拍江渡:“烦死了,又开始了,我走了哈!”

江渡只觉得胸口还在跳的难受,等人走远,她觉得身处安全之地,这才悄悄把目光放远,在一模一样的绿色人海中,找那个高高的身影。

隔这么远,没有人知道她的眼睛在寻找谁。

但她很逊,隔这么远,还真就找不到那个身影了,一班个头高的男生不只魏清越一个。

说不清是胃,还是肚子,一阵阵不舒服,感觉越来越明显,江渡抓起帽子,起身往厕所方向来。

真是糟糕,初潮来后极其不规律,这才十天,她身上又来了。江渡手忙脚乱从厕所里跑出来,手都没洗。

一道身影堵住了她的去路。

“我们见过吧?”魏清越的声音非常清晰地响起,江渡怔住。

校园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在操场上军训,日光从枝叶间漏下光圈,印在男生脸上,她连他皮肤上的纹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江渡觉得嘴都僵掉了,机械地点下头。

“别多嘴。”魏清越就三个字。

这话听起来很难听,江渡不禁攥了下长裤,一脸难堪:“什么?”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一下变得通红。

她是真没听懂这句威胁。

“同学,我们暑假警察局里见过,当你什么都没看见,你要是不蠢的话该听懂我说什么了。”魏清越一开口自带戾气,完全跟江渡认知中的第一名截然相反,甚至,和在主席台上讲话的少年也相去甚远。

她喉咙发堵,有点局促地低头,说:“我没多嘴传过你的事,我都不认识你。”

江渡觉得魏清越可能会揍她。

她其实很胆小,怕惹事,当然,也怕挨揍。

暑假那次意外,她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是哪里来的勇气。

“不认识?”魏清越不易察觉地笑一声,他的自负里,带着一股早熟的毒辣,“你知道我的名字。”

江渡无法否认,只好轻轻点了下头。

魏清越哪里像什么第一名,他这做派,活像不好好学习专门打架斗殴被请家长的校霸。

其实细究男生的长相,他有种初露端倪的英俊,带点书卷气,但整个人举手投足间却又是紧绷尖锐的。

那双眼睛,夏天里偶尔记起的那双眼睛,就这么不带善意地盯着自己,江渡一紧张,就想假装系鞋带。

她鬼使神差地蹲下去,嘴里含糊说:“你放心吧,我不爱讲别人的事。”

心几乎要缩成一枚小小的杏核了。

他的身影投在自己鞋子上,江渡的手指时而在他的阴影之下,时而又伸至阳光里,明一阵,暗一阵,她猛然站起时,眼前却真真实实地黑了一阵。

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魏清越的手臂。

男生条件反射般扶稳她,语气森冷:“怎么,你这是干什么?我又没怎么着你。”

江渡花了几秒钟时间,视线才重新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她脸色不是那么好,目光孱弱,有点呆滞地看了看魏清越,对方眉头紧锁:“你有病?”

怎么听都像骂人的话。

江渡很想解释自己不太舒服,她又来月经了,不过这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但现在不是该不该说的问题,而是,胃里忽然往上窜出一股气流,直冲咽喉。

下一秒,她就吐在了魏清越身上。

江渡的脑袋轰一声炸开,这回,她觉得魏清越铁定要揍人了。

果然,魏清越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冷着脸,直接把外套脱下来,露出里面的白色短袖。

“同学,麻烦洗干净还我。”

男生把酸轰轰的衣服塞江渡怀里,江渡几乎要哭了,她连魏清越的眼睛都不敢看,窘迫至极,大脑全靠惯性指挥嘴巴:

“真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

“道歉没用,你记得把我衣服洗了。”魏清越对虚头巴脑的嘴上言辞毫无兴致,他看她两眼,手一指,“医务室在那个方向。”

完全没有要送她过去的意思,男生说完,往校外大操场的方向走去。

鸣蝉阵阵,吵的人耳朵都要聋了,江渡抱着男生被弄脏的衣服,原地僵了片刻。

也就几分钟,张晓蔷一路张望着过来。

江渡看到她,人更窘迫了,关键是,她怀里还抱着一件男生的衣服,味道不是那么令人愉快,在张晓蔷靠近时,江渡自动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有时候,别人盛情难却,江渡面对张晓蔷这种女生时显得格外被动,她不想解释自己的难堪,但又不得不解释一点点。

去医务室,买卫生巾,以及被送回寝室,一套流程下来,江渡说了很多次谢谢。张晓蔷就很自然地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笑吟吟的:

“都是同班同学,你怎么老这么客气?”

她那动作,跟和自己小妹妹说话一样。

本来,江渡是不喜欢别人坐自己床边的,她也绝不会随便坐人家的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但张晓蔷顶着明晃晃的日头,跑来跑去,脸晒的更红了。江渡在请她坐时,不动声色撤掉了床沿上的一块黄色旧浴巾。

那天铺上去时,她有点心虚地故意跟王京京说:“洗床单很麻烦,铺点东西这样就不用那么频繁洗床单了。”旁边,室友们都在各自整理内务,其实谁也没留意江渡在说什么。

可是,王京京跟她一点默契都没有,就那么缺心眼地一扬嗓门:“你是不是怕别人坐你床啊?”

江渡想死的心都有了,她红着脸,更加心虚地连连否认。

不过,歪打正着,有人竟然半真半假地就势说,自己其实也不爱别人坐自己的床,夸江渡这个方法好,可以借鉴。

江渡羡慕别人可以这么容易地把真实想法吐露,一点不尬,而且借势借的自然了无痕迹,这是江渡永远学不会的。

她此刻怕张晓蔷想太多,毕竟,对方非常热心地刚帮过她。

张晓蔷仿佛压根没看到这一幕,她很自然地坐下,找了个话题:“哎?江渡,我看你中考时语文几乎满分啊,你语文成绩一直都很棒吧,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做个小课题研究?”

江渡的初中,在市里属于中等水平,每一年,统招加定向会向梅中输送大概七八十名学生。定向生是给每个初中学校的指标,比统招生低个二三十分,江渡轻微偏科,和王京京两人走的都是定向生,算是幸运。因此,在学霸云集的梅中,没什么竞争力可言。

单单一门语文成绩优异,说明不了什么。

张晓蔷却是市里最好的初中考进来的,她的语文成绩,其实只比江渡少了两分而已。

两人聊了那么一会儿,张晓蔷思路非常敏捷,她语速很快。不过,江渡清楚自己和头部初中优等生的差距,张晓蔷语文成绩也很好,她所有科目都很好,和江渡这种只是擅长学语文喜欢学语文而获得的好成绩完全不是一回事。

“哎呀,你看我,光跟你聊天了,回头教官别以为我偷懒,我先走了,回头继续。”张晓蔷突然轻拍脑门,冲江渡一笑。

很快,寝室只剩江渡一个人,她歪在被子上打盹,忽然一个激灵,赶忙把那件脏外套用点热水泡了,并且,偷偷推到床底下。

不到半分钟,江渡又爬起来把脸盆拉出来。

女生强撑着不适,到水房洗衣服。外套浸了水挺重,她长这么大也就是洗个内衣袜子之类,没搓几下,就觉得直不起腰。

不但如此,江渡牢记王京京的经期嘱咐,每漂洗一次,加一点热水,最后,半个小时下来,女生脸色惨白,一额头的虚汗。

最终,江渡像贼一样把这件衣服晾在了寝室楼附近小花园里的忍冬丛上。

下午,江渡没有再去操场,而是等到四点钟穿着短袖,下面一条军训裤子,假装洗的是自己上衣强自镇定地把衣服收起,装进塑料包装袋里,又放在了忍冬丛下。

幸亏校园里没什么人,高二高三都在上课,而高一,在操场上,江渡长长地舒了口气。

可怎么还给魏清越是个难题。

江渡一点都不想被人议论什么,她知道,如果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衣服给魏清越,那大家一定会传点什么。这种事情,她初中就了解,同学们最爱起哄,最爱传所谓绯闻,谁喜欢谁,谁偷偷谈恋爱了。

她没让王京京知道这件事,因为王京京是个行走的大喇叭。

军训期间不正式上课,但有晚自习。

很多人在暑假就已经学了高中内容,江渡也不例外,她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高中的数学好像猛地一下特别难,完全跟初中两个世界,简直天外飞仙。

梅中就是梅中,也就放纵了新生报道当天一个晚上,军训开始后,大家便都呈现出头部高中的自觉性,晚自习课上,没有老师在场,也是一片安静。

晚风顺着窗口,轻轻地吹,江渡时不时从茫然无解的数学题中抬眸,她靠窗,可以从外面走廊大开的窗户那看到墨蓝的天色,还有黑黢黢的树影。

而身边,王京京一面偷吃零食,一面用油油的手指头翻着一本少女杂志,她一点都不慌,打定主意军训结束后再好好学习。

窗外有个身影走过,江渡愣了愣。

一眼就认出了是魏清越。

江渡快速从抽屉里拿出卫生巾,让王京京起开一下,同桌一脸的了然,往前一倾,紧贴课桌,江渡蹭着王京京的后背出来了。

本来想张口,可实在怕从三班或者四班突然走出个人,江渡快步跟上,魏清越的背影很高,腿很长,走起路来很快,如果江渡没有判断错,那他应该是往厕所方向去的。

“哎!”她在走出教学楼时,突然喊他,喊完,有点难堪,又莫名有些开心。

魏清越根本没回头,仿佛聋了一样。

“魏清越。”江渡只好念出那个名字,声音很轻,像怕是惊动别人。

男生止步,转身。

他站在灯火辉煌的教学楼之外,光线偏暗,像是启动了什么令人目眩神迷的小机关。

江渡抱着本书在胸前,她太害羞了,以至于需要手里必须要有点什么东西,来做个倚靠,尽管这样,书本上还是黏住了一声又一声急剧的心跳。

魏清越比她坦荡淡然多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因为被她看见过自己最难堪一幕而感到尴尬或者不自然。

“给你。”江渡觉得呼吸都跟着静止了,当她靠近他时,把准备好的纸条递给他。

脑子里说的是,快点接吧,快点接吧,千万不要让别人看见。

魏清越先是皱眉,随即,见怪不怪地一笑,他根本没动,反手一推:“你需要还我洗干净了的衣服,不是表白的小纸条。”

江渡一愣,僵僵地看着他,脑子里轰轰直响:“不是的,我没跟你表白。”

魏清越瞥她一眼,“哦”了声,脸不红,心不跳,他并不觉自己自恋,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误会感觉到哪怕是一点点的窘迫。

这一声“哦”,包含着习惯性的心不在焉,以及,对他人的无限漠然。

所有的情绪,最终变作收拢更紧的手臂,江渡抱着书,面红耳赤地往厕所方向先走一步。

纸条上,字迹俊秀,连带着一幅看起来很糟糕但又用力过猛的路线示意图。

魏清越突然就笑了,笑容里有薄薄的嘲弄,潦草扫过,上前两步弯腰捡起女生书本中掉落的东西。

粉红色包装的卫生巾。

他观察几秒,等明白是什么东西,男生脸上才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魏清越随手放到了走廊窗台上,如果女生不傻,一定会回来找的。

他去了女生宿舍楼,在那附近,准确无误地从忍冬丛下找到了一个袋子,衣服叠的整齐,打开的瞬间,是浓郁的洗衣粉味道。

等送回宿舍,魏清越才发现衣服上清晰感人的洗衣粉印子,没漂洗干净,一道道的白,看起来很像汗渍风干的样子。

他又笑了。

自己拿着盆,到水房稀里哗啦漂了几遍。

军训也就一周的事情,不长,但这个秋天不太妙,不知道从哪一位开始,得了红眼病,病菌跑的非常快,等到军训第四天时,班里已经二十个红眼病了。

小许跟大家强调注意事项,大家最期盼的军训不要训了却没鬼影儿,只好互相在那抠对方眼皮,上眼药水。

江渡没得,王京京也没得,但两人前面的女生得了,让人忐忑。

“课代表,”前面陈慧明转脸对江渡笑嘻嘻的,她不喊名字,老喊她课代表,一边拿起江渡的笔袋,一边揉自己眼睛再抹上去,“你抵抗力很奇怪啊,不能军训,但却不得红眼病,我们都以为你身体很差肯定会得呢!我要传染给你,这样大家就都一样了。”

陈慧明说的半真半假,一直笑,笑的一副她只是恶作剧的模样。江渡心里很急,但不好意思说,只能僵硬地挤出一点干巴巴的笑意,眼睁睁看着笔袋被陈慧明故意摸了个遍。

等到她摸完,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去,江渡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怎么新同学这个样子呢?她也只是暗暗失望了一会儿。

窗外有初秋的晚风流动,好像在开口叹息。

江渡终于在陈慧明的努力下,害了眼病,眼屎很多,总想流眼泪,她被王京京按在床上点眼药水,王京京不怕被传染,一天三次地给她点。

而且,转头把陈慧明骂了一顿,王京京是来真的,说陈慧明个头不高心眼怪多,陈慧明就哭。

“你哭个屁呀,你自己得红眼病就想着传染别人,损不损呐!”王京京在那直翻白眼。

江渡小心地拽王京京的衣角,让她别吵了,王京京一脸不屑,说陈慧明你要是再敢搞事情,信不信我把你褥子扔对面男生宿舍楼去?

围观群众又轰的一声笑了,男生起哄:“王京京,说到做到啊,一定得扔,不扔不是中国人。”

只有张晓蔷在认真调解。

班里乱哄哄的,声音特别大,吵到了隔壁一班,他们的临时代理班长过来从后门那敲了敲窗户,说:“嗨,小点声儿,你们不学习有人要学习。”

虽然是平行班,但大家默认一班成绩最好,被人这么一提醒,后面男生有点不服气:“现在又没上课,还不许人说话了?”

那个班长便流露出“你们二班就这素质”的表情,耸耸肩,撤了。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最叛逆的时候,被一班这么□□裸的鄙视,大家逆反心上来,反正还在军训,没上新课,男生们开始故意咣咣敲桌子,大声唱军训的歌。

很快,一张大家都认识的脸出现在了后窗。

“你们班真的很吵,麻烦注意下。”魏清越恰巧站在江渡所在的窗口,冷淡发话,他那个微微不耐烦的样子,落在所有人眼里,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教室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听到这个声音,江渡的心里陡然而起一股密密麻麻的情绪,她形容不准,心跳又失去控制。

鼻子里忽然涌出一股温暖液体,缓缓而下,江渡每到秋燥都容易淌鼻血。

她熟悉这种感觉,只得仰头,胡乱去摸抽屉里的纸。

魏清越看见的,是女生素白的一张脸上点缀着一串红,青春期就是这么莫测,这么诡异,他脑子里立刻想起那个粉红色的,女孩子的私人用品。

江渡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脸上,是魏清越,乍然间,她脑袋轰鸣,只想快点逃离此时此刻,因此,抓住一袋面巾纸,几乎是本能般地冲出了教室。

走廊光洁,连一片纸屑都没有,血每滴下一次,就砸出一朵小小的红花,魏清越看着江渡从眼前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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