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便到了一月一次的考核,这回成君学乖了,乖乖带了新做的铭牌前去报名,也不看学馆了,找了一圈,看见了守十四,低眉顺眼地上前。
旁边人长枪一横拦住她:“军阵学馆,仅限男子。”
成君按了按脾气,长吸一口气,猝然大喊:“守十四!有人让我告诉你,她要嫁人了!”
身边掠过一阵冷风,成君身子一轻,已经被人提到了人群外面。
“你说什么?”守十四的声音有些干涩,一只手还死死攥着成君的肩头。
“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成君心里有点怂,守十四一只手就能把她丢出去八丈远,鬼知道自己刚刚那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万一他一个没控制好,自己不就凉了。
守十四压着脾气:“你说。”
“你当年,是把宋琢当成了军城李家的后人,是吗?”成君吞了吞口水,决定迂回一点。
“她都告诉你了。”守十四喃喃了一句,当是默认。
“那你后来,找到李家后人了吗?”说找玺绶估计容易被打,说找李家后人还可以假装是寻故人。
守十四瞬间警惕起来,一双菜刀眼死死盯着她。
理由倒是早就想好的,当年苍狼王两子一女,除了星辰公主确定嫁到了军城,剩下两人这么多年都是杳无音讯,其中苍狼王最小的儿子阿史那默,当年是从阿布可汗的父亲,阿木可汗手中逃脱的,这中间能胡诌的事儿就多了。
“我姑姑多年前救过星辰公主的弟弟阿史那默,后来,他走了,我姑姑这么多年一直在找他。”
守十四神情一动,手底下加了一份力:“他在哪里?他最后出现是什么时候?”
成君心里长舒一口气,果然,阿史那默没有出现,那她就可以随意扯谎了。
“大概是二十八年前。”成君看了他一眼,发现守十四明显戒备心少了许多,于是继续道,“我姑姑身体不好,就想见他一面,我找不到别的线索,只好来军城,也许当年,阿史那默有可能来投奔过星辰公主。”
“没有,他没来。”守十四冷静了一点,放开成君,“二十八年前,差不多也正是李家出事的那段时间,星辰公主自顾不暇,又如何顾得上她两个弟弟?”
“两个?这么说你知道她另一个弟弟的下落?”成君多精一个人,一下子就听出了不对。
守十四却住了口不肯再说:“告诉我,宋琢怎么回事?”
成君不敢硬来,只要先退一步:“没什么,就是我看老板娘郁郁寡欢,不太忍心,她其实很想见你,你不知道,从前你每次去店里喝酒,她都在里面看,你坐多久她看多久,这几天你不去,她话少了很多。”
“她真的——”守十四神色一动,眼里迸发出某种光亮来。
成君心里翻了个白眼,我胡诌的,老板娘多豪气的一个女子,怎么会干这种偷看你的事儿,要看她也是正大光明地看。
但是守十四显然很受用,连刚刚被成君讹了消息都不介意了。
“我走了,你记得去……”成君含含糊糊道,“还有,老板娘要面子,你别说是我说的……”
成君先溜为敬,留下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守十四在原地一会儿锁眉一会儿痴笑,宛如一个智障。
当天晚上,成君又在君来客栈看见了守十四。
好像还特地换了件新衣服。
宋琢不知道成君干的事儿,怒气冲冲地端着他点的一壶酒出来,砰一声放在桌上:“年纪一把,整天来喝酒,还有没有点身为守城人的责任心?”
守十四心里还徘徊这成君的那几句话,只当宋琢是刀子嘴豆腐心,闻言眼神更加柔和,只是还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守城人这个身份是两人之间的死结,只要他一天不肯放弃身份,这个结就一天不得解。
宋琢不知道这块铁疙瘩吃错了什么药,一双招子看得人毛毛的。
然而心里忍不住地有点乱颤。
这货十年前也总是用这种毛乎乎的眼神看她,看得她心神乱颤,结果他只会说他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是李家后人。
去他的。
宋琢扭头回了后院,一个人抱着酒坛生气,可气着气着,又忍不住想,那人是不是真的开窍了,当年言犹在耳,假如他真的开窍了,那她……
咳,一把年纪了嫁人怪不好意思的……
成君躲在一旁两边观察了一番,确保自己并没有穿帮,似乎效果还相当不错,于是看着守十四磨磨蹭蹭等到天黑打烊离开后,她立马又跟了上去。
“她……是不是说了什么?”
可喜可贺,守十四是一个淳朴的中年人,被宋琢骂了一顿反而神清气爽,对成君充满了感激之情。
成君抹了把冷汗,心想自己这个胡诌的功力怕是可以去写话本子了。
虽然心里还有点怂,但是成君是谁,抱着孩子被夺了兵权都能一个人守住王城的神人,什么谎不敢扯,什么妖不敢作。
“她没明说,但我听她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时候提了一句,我就问你,是不是找到了李家后人,你就能放弃守城人的身份娶她?”
守十四下意识警惕了一下,但是随即想到守城人和李家的事早就不是秘密,宋琢会告诉成君也正常。
“是。但——”
成君打断他:“我要找阿史那默,你要找李家后人,他们本来都是一家人,说不定找到了一个就有另一个的下落,咱俩合作行不行?”
守十四想了一下似乎是这样,阿史那默是星辰公主的弟弟,都是一家人,说不定会有关联。
“你怎么证明你真的认识阿史那默?”守十四好歹拎出了一丝疑点。
“他的肋下有一个狼头刺青。”
苍狼王的嫡系后代都有,在草原贵族中不是什么秘密,然而守十四并不知道,下意识就觉得连这么私密的事儿都知道,果真是认识阿史那默的。
成君赌的就是他不知道这些。
守十四犹豫了一下:“我可以把你引荐给城主,或许会有一些线索。”
成君一愣:“城主?”
“城主是什么人?他和李家有什么关系?”
守十四看了她一眼:“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等等,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一个圈套?我连你们城主是人是狗都不知道,万一把我骗进去杀了挂城墙上怎么办?”成君故作紧张,想多少套点话出来。
谁知道在守十四这根本不管用:“你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能很轻易地让人相信你。宋琢是这样,我也是这样,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你,城主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在他确认你确实可信之前,我不会轻易答应你任何事。”
成君:???
这……是来自老实人的恶意吗?
“当然,我还是很谢谢你告诉我的一切,毕竟,我之前一直以为宋琢她……”他顿了顿,别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以为她一直恨我的。”
成君:……
还被老实人塞了一嘴狗 粮……
“我跟城主约好时间再来通知你,希望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守十四敛了神色,准备告别。
成君被气得头疼,却又没处发作,等守十四走出一段她才忍不住道:“哎——”
“嗯?”守十四茫然回头。
“你傻啊!她要是真恨你,干嘛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这儿连胭脂水粉的色号都买不全,成天刮风沙,我来了一个月,皮肤都皲了,再待下去快成老腊肉了。”
成君忿忿道。
守十四愣了愣,忽然又笑了笑:“谢谢你。”
成君捂着胸口,有点想吐血。
刚回客栈,还没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就被隔壁房间伸出的一只手把她拽了屋里。
成君武艺比较寻常,一时没能反抗,好在还算冷静,想着靴子里还藏了两把匕首,后腰里还有根带毒的峨眉刺。
“你要去见城主是不是?我刚刚听见了。”
声音有点耳熟,成君想了一下,记起来,是那个跟她打过几次照面,不爱说话的年轻人。
宋预。
也就是那个每天坚持不懈闯城主府,回回被人打得半死丢出来的倒霉兄弟,君来客栈里人来人往,唯有他俩持之以恒地住着,并且坚持不懈地作死,堪称难兄难弟。
之前成君想要搭讪了好几回,然而姓宋的兄弟话少眼神冷,成君靠近五步之内他就开始浑身戒备,然后默默走开,成君一度对自己的社交能力产生了很大的怀疑。
“是。不过还不一定,不知道城主会不会愿意见我。”成君冷静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先说好,你要我带你进去是不可能的,我不想跟你一样被城主府的人打得半死丢出来,你不要脸我还要。”
身后人沉默了半晌,突然道:“说得好像你被人从学馆里撵出来就不丢人似得。”
成君:……
看破不说破,朋友才好做。
成君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地转过身来,心里默念八百遍相公不在,没人收尸,不能发脾气。
“所以宋公子这半夜三更的把我拽进你的房间里,不会是为了跟我互相了解吧?不过宋公子有所不知,我女儿都一岁了,咱俩只能……”
宋预皱着眉头,长身而立,如果不看他别扭的眉眼的话,绝对算得上翩翩佳公子,还不是文弱秀气那一挂的,是渊渟岳峙一身煞气那一挂的。
“您也太过自信了。”
成君:……
时至今日,她终于见到了比她相公还招人恨的一张破嘴。
但是宋预显然没能理解到她内心的愤懑,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你没法带我进城主府,我就想请你帮我带一封信。”
成君大惊:“你对城主难道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听说他是个男的啊!”
宋预脸色黑如锅底,狠狠握了握拳头才克制住想打一架的冲动。
“给少城主。”
“哦,那还行。”成君下意识接了一句,随即悚然:“人不可貌相啊,你这浓眉大眼的,居然想勾搭少城主?年轻人很敢想啊!”
宋预崩溃:“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只是让你带封信而已。”
“哦。”成君从善如流地闭了嘴,同时感觉心里在哭泣,自打来到这个破军城,帮手一个没有,满地都是武功比她高的,谁都打不过,只好一路认怂,实在心酸。
回去得找可汗要补偿。
“不过……”成君还是忍不住想问,“咱俩这最多算认识,你真的放心让我带信?”
宋预面无表情:“那大叔不是说了么,你有种容易让人信任你的特殊能力。”
成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