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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并不是我们的》10 穿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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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不只是从放映室小方孔中投向银幕的一束光,不只是视像在眼球中滞留的余晖,它是将声音和画面作为材质,以处理一个被称之为时间的命题,为了永恒,为了通往此生此世之外另一个诗意的世界。

胶片断在故事刚刚掀开序幕的那一帧,伴随拷贝转动到尽头时啪嗒的声响,范舟与我面面相觑。穿过整个影院的那一束雪隧般的光消失了。这座建筑为了人能在里面做梦,隔绝了所有来自外界的光明。让这里除了电影就是黑暗,现在你什么也看不见。

这个纪录片太无聊了,因为毫无内涵只能翻来覆去地重看,一遍遍从开始到结束,25分钟一个循环。我窝在二楼的放映室里,从小方孔里朝外盯着这些已经背下来的画面,范舟在我身后操作机器,不停挪动屁股在椅子上发生响声。眼看快到下午,他起身扶住椅背,像在旋转木马上一样上下起伏,边深蹲边往门口出溜,然后拉开门一闪而出,再没回来。

我只好自己操作放映机,灵机一动,从片尾到片头,倒放这部电影。我看到小女孩从银幕倒退着走到火炉处,蹲下。

我停止放映,仔细注视她蹲在地上的静态画面。推测她到底在地上画了些什么东西。

这种16mm放映机早成了古董,胶片接近报废,即使是将胶片数字化,在截取静态画面后,让V-day在Delphi下利用像素复制技术局部放大,我也未必能看出什么。

电影的全部内容有一半是父母在客厅里的生活,一半是父母在卧室里的沟通。小女孩在结尾露面的时间只有7秒钟,但翻来覆去把这个拷贝看了一天之后,我越来越觉得这个小女孩更值得注意。

她是唯一直面过镜头的人,有一张唯一可以辨认的脸,并且每次只要她走过来开电视机,全片就结束,就像一个演员兼做了拉大幕的人。

虽然片子大多数时间表现父母在客厅里打毛衣、吃饭,虽然他们的形象一直占据构图的主体。为了他们的情节连贯,镜头不惜闯入一团漆黑的卧室,放弃视觉呈现,但这些都是烟雾弹和虚晃一枪。

它误导观众把注意力放在了并不重要的事情上,那个大部分时间被压在画幅右下角,占据着不到15%面积,蹲在地上画画的女孩,才是整个故事的主题。

我注视一家三口围在火炉边的场景,在大脑中屏蔽了父母形象的干扰,只集中在小女孩拿着笔在地上画画的动作。我跟着她,同步她摆动手臂的幅度,一点点用手指在掌心跟着她划来划去,试图复原她正在画的东西。

我喃喃自语:“你到底在画什么?”

“还没看完呢?”有人在我身后说,我下意识的暂停了放映。回头看见范舟走进来,塞给我一份盒饭,“食堂没别的了。就扁豆焖面,对付一口?”

我接过盒饭,随手放在一边,问他可不可以只循环播放最后7秒,范舟脸上明显露出一个nmp的表情,说他去技术那边问一问,迅速走到外面,后脚一踢,把门从外面关上了。

我再次凑到小方孔前瞅了一眼银幕,回身坐下来,拿起盒饭,掰开方便筷,忽然心里一揪,感到一种莫名的后怕,筷子掉在了地上,像是有什么地方不大对,我再次站起来,从小方块内看刚刚暂停的画面。

在胶片定格下来的这一帧中,我看到小女孩的手捂在刚才画的图案上,像是害怕什么人偷看。我把放映机推倒我身边,播放画面后,立刻暂停,我看到在第二次的定格画面中,小女孩依然用手捂住图案,但头却抬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本来在画画给我看,却被突然闯进来的范舟给吓到,但之前看过的几十遍里,明明没有这两帧多出来的画面。

在人眼能够分辨的程度内,电影一秒钟可以走24帧,就算是因为小女孩的动作太过迅速,使得我未能产生印象,但至少眼球仍会自然地捕捉到胶片明显的跳帧。何况只多加入一帧不足以让演员完成一个用手捂住图案的动作,除非加入的是24帧、48帧、72帧……那我就会看到动作,除非视像不是按帧计算,而是更快的单位,那就需要改造人的眼球,那不可能,不存在这样的东西,这是一部1987年的电影。

我循环放映最后七秒的胶片,不断的行进,定格,观察,直到操作放映机的手腕开始隐隐作痛。

在用临床手术的耐心对比每次播放的不同之处时,我意外的发现,她每一次走向银幕的姿态确实有细微的变动,每一次的表情,在眉毛抬高的位置,鼻翼收缩的方式,嘴角下垂的幅度,她的眼神,她的状态,她感染观众的气质,在不同的播放次数中,总是会找出这样或者那样的一些纤毫之间的区别。

如果《教父》播第一遍时马龙白兰度的左胸口袋插着一只红玫瑰,你播第二遍时那只红玫瑰就不应该变成口袋巾。

我相信顶级的赛车手,拳击、击剑运动员,经过长期的训练和观察适应后,他们眼中滞留的余晖会低于常人,他们不会被闪电般的袭击集中,因为他们的眼球把闪电变成了缓慢移动的流萤,但他们不能在一个运动中看到多种不同的运动轨迹。

“这不是一部电影,这是某个人被截取的一段记忆。这不是个拷贝,这是一个存放记忆的盒子,”我有点被自己的假设吓到了,“只有当人提取自己的记忆时,才会出现这种情况,他可以每次都提取出的同样的事件,却无法在每一次的回忆中,都还原完全重合当时的姿态、表情和言语。”

我重新从头播放电影,走出放映室,下了旋转楼梯,走到空荡的影院之中,小方块射出的那束光越过我的肩头,我沿着它,向银幕走去,银幕上的小女孩也向我走来。

有人剪掉了小女孩打开电视机后的部分,胶片总是在这个时候结束,我暗自想,因为这个人不想把后面的这一段留在记忆中。

可是谁能剪掉别人的记忆呢?人只能剪掉属于她自己的记忆!

谁曾经在我之前来找过这段记忆?

“严清秋?”我的嗓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一声,我看到小女孩已经走到了银幕正中,伸手去摁电视。每一次胶片都是断在这里,我再不能接受这样的散场方式了,我忍不住大喊“打开电视,不要停。继续。”

银幕上的小女孩继续伸手,正视着我,这个连续动作在一整天的观影过程中从未出现过,我看到她伸手摸了摸银幕,从我的角度看就像是在鱼缸里面摸着内壁。银幕内忽然向外发出了刺眼的光,她打开了电视机。

“她的记忆被接上了?”我往前走了一步,在影院台阶上踩空,差点摔倒。

银幕中的女孩突然伸出食指,放在唇间,朝我做了个‘嘘’的手势。一秒之内,速度快到让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看到。

我的脚在台阶上崴到了,脚踝的疼痛传递到胯骨,整个大腿根都麻了起来。在戏剧中,假设舞台是三向度的空间,面对观众这一面被称之为“第四堵墙”,它对于观众来说是透明的,但对演员来说可以是一架电视机或是别的道具。

戏剧舞台的“第四堵墙”依靠一种默契而建立,当默契被打破时,观众有机会冲到台上干扰演员,演员也能够突然从观众席中起来表演,再走上舞台。

但在电影中是不可能的,你如何与一些附着在透明片基上的感光乳剂双向互动。我的胸口突然像被电击了一下,我下意识的用手一摸,摁在了我的透明石吊坠上,我掏出它来,想到了我决议赴死前,那个夜晚发生的怪事,当时它也曾在墙上投屏。

是的,这不是隔在观众与电影之间的透明之墙。

这是连接镜面内外两个世界的一次视讯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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