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是唯一透明色的情绪,它可以是红,在健康的脉管中流动。可以渗入黑暗,让哭声持续一夜。可以宛如白昼,让我不拥有的东西更加纯洁。可以是一片落叶的枯黄,可以是携带雨的乌云,还可以是海一样的幽蓝。它永不疲倦地把我染成各种颜色,成为它永恒的宿主,但我会活下去。
我一个人呆在房间,仰卧在床上,在晨昏交替的光线里,像蔫焦的蜀葵般发烧,像和另一个自己在使用手语对话。阳光穿过玻璃窗,在墙上映出一个黑色边缘的方框,围困住一扇光明之门。每天从长到短,从有到无。仿佛从那里走进,就能到达比任何城市更难攻破的内心深处。
此外世界正常运转,即使我烂在床上,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因此跌倒,世界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又似乎已破解最重要的秘密,那就是秘密就算永远得到不到解答,你也应该在内心保留一个。
过去,我差点骗了身边和世上所有人,甚至连自己都骗了过去,直到求死不能之后才敢承认,我的确是因为栾鱼才自我毁灭,但现在,我活下去有别的理由。
我用一个人破解秘密的孤独,换掉了一个人思念另一个人的孤独。
我很快就要体验到深入秘密的麻烦,那天晚上,我看到墙上印着灵石大厦这个地名,但它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没有一张地图,一个说明,一颗卫星采集的数据能给我它的定位。我尽可能多地下载地址名录、竞标方案、建设蓝图、项目书、规划备忘录。整整一个月间,我淹没在数据森林齐腰深的杂草丛之中,双手在叶片间小心翼翼地拨动,唯恐惊动我要找的那只兔子。
从4月开始,我照着一本学者名录,持续给相关大学科系和研究机关的专家们写邮件,希望得到一些信息。这个过程漫长且令人烦躁,我干脆坐火车分别去了昆明和新疆的地质研究所,5月才回到家,在家一边等邮件,一边等石头的鉴定结果。
5月7号凌晨1点,邮箱“叮咚”的响了一下,市地方志编撰委员会一个名叫严清秋的研究员,发来一封邮件:
“萨加,你在哪里听到了这个地名?你想做什么?要我做什么?”
我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打了一行字,删掉,又打了二行,发送过去:
“严清秋研究员你好,有个朋友让我11月9号去一下灵石大厦。现在已到5月,我联系不到他,也找不到地方,特此咨询,望拨冗回复。”
我克制住心脏狂喜地跳动,一整夜都在等严清秋的回复,甚至不顾礼貌的又发去几次提醒,但邮箱一直没有反应。直到三天后,严清秋终于发来第二份邮件,我深呼吸几次,担心太过兴奋会触发癫痫,在事情稍有转圜时,我决不能让自己失控。一直到心跳平复下来,我才点开了她的邮件。
严清秋在邮件里只有一句话
“是你吗?”
什么意思?莫名其妙?我是该回答“是我啊”还是“不是我”,为什么要有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我的手悬空在键盘上,停顿了十几秒,带着怒气写好邮件,狠狠点了发送:
“您好,我不太理解您的回复,我之前询问有没有灵石大厦这么个地方,是否存在未被相关机构收录的情况。具体内容您可以再查看下我的第一封邮件。”
电脑立刻就“叮咚”响了一下,回信出乎意料之快,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我赶紧点开,但不是严清秋发的,我收到邮件官方系统的自动通知:
“您的邮件被退回,退件原因(没有这个收件人)”
严清秋注销了自己的邮箱?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愤怒的血液逆流上来,我们只交流了两次,她就这么没了?
我在椅子上坐了一夜,沮丧到了极点,早晨沐浴时,仿佛思维黑洞中忽然一道灵光乍现,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假设,我抓起毛巾冲出浴室,打开她的第一份邮件,“你想做什么”她问的问题和我那晚对着石头的提问完全一致“要我做什么?”,直觉告诉我,严清秋并不只是一个好奇心强烈的历史研究员,再没有人能像我一样体会到这种心情,她的对话和行为和我一样变态。难道正和我一样共同置身在同一个秘密之中?她是整个事件中我碰到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透明石吊坠再没像那晚一样发光,但我有一个真正听话的手机,就在我的兜里,我拿出来它,摁了一下,开机、音乐、进入欢迎界面,长舒一口气,这才对,这才是现实、逻辑和颠扑不破的真理,我掌控整个局面。
我查到市地方志编撰所的通讯联,打电话找严清秋,女接线员说根本没有人叫严清秋,我说她昨天明明给我发了邮件,接线员说任何人都可以给你发邮件,任何人也都可以说她是我们的研究员,说完重重地扣了电话,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的逻辑无懈可击。
我翻着通讯录正考虑下一个播给谁,栾鱼的电话这时却打了进来,我这才想起关机快半个月了。她一直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又像是不经意般说起她在舅妈家住得不太方便,然后问我身体怎么样。我突然意识到她是要我搬家,如果你曾反复把某种摧毁自己的爱,当作唯一能拯救自己的外力,你也会像我这样,每一次都感觉胸口像被迎面来的火车撞了一下。
我打断栾鱼,如果你愿意,可以搬到家里,我要回老家定居。栾鱼说这样不太合适。我挂了电话,过了几秒钟,栾鱼又打电话来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下周六前你能搬吗?
我很快就要没有地方住了,在打包被褥和行李时,还要思考制定寻找严清秋的方法,距离11月9日还早,时间足够,如果严清秋了解过我,又妄图不期而至不告而别,就不应该给我发邮件,但只要她曾在网上像土拨鼠一样探出过脑袋,我一定会是那条死死咬住不放的蛇。
我在网上搜索严清秋的邮箱,没什么发现,我花一下午时间写了一套程序,筛选寻找和邮箱后缀相关的网页快照,只找到一些日剧资源的帖子回复。我又提取了些救急的存款,潜入暗网,交易了一些虚拟货币,我联系黑客组织“入侵者联盟”里最神出鬼没的大神“情人节下雨”,帮我查询这个邮箱注册的网站。
“情人节下雨”虽然一现身就多收了一份数据库的钱,但物有所值,2015年的情人节当夜,这家伙攻破一个直播网站的后台,然后挂着没头像的游客马甲,让做吃播的小猪贝贝表演一发十包火鸡面的部队锅给他看看,十五分钟后,小猪贝贝会看到三十辆跑车向她驶来,不禁从嘴巴和鼻孔里把面条喷到键盘上。当夜,他随机翻牌三百多个房间的美女主播,像下雨一样在平台上刷掉价值一亿的跑车、游轮和火箭,每到一处都像马里帝国穆萨国王一样大洒金币,自此一战成名。这家伙完全能查出一个连亲妈都不认识的你。通过我提供的邮箱,“情人节下雨”轻松查出严清秋重要的几次登录时间,以及一个同城平台的注册记录。
严清秋正在网上出租自己的房子,在她注销邮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