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本台气象报道,台风‘蝴蝶’将于本月中旬登陆榕城,请各单位和广大市民提前做好防汛工作,台风天尽量减少外出。”
狭小的超市因为这条气象报道迎来了堪比春节档的热闹和拥挤。
荆逾推着车挤在人群里。
他挑东西不看价格,跟着前边的阿姨有样学样,伸手拿到什么就往车里丢,转了一圈下来,车里堆得满满当当。
“哥,你挑东西好歹也睁开眼看看吧,你这拿的都是什么呀?”莫海随手从推车里拿起两样东西。
——七度空间和护舒宝。
荆逾:“……”
少年抬手挠了下眼皮,避开莫海质问的目光:“顺手,拿错了。”
“你变态啊,这是能顺手的事情吗!”
“是,我变态。”荆逾拿过他手里的两样东西扔回车里,压着声道:“你有本事就再嚷大声点。”
莫海敢怒不敢言,嘟囔着:“那你自己放回去,我可丢不起这人。”
荆逾抓起两包卫生棉,又检查了一遍车筐里没有其他遗漏的,“你先去排队结账,我饿了。”
“知道了。”
这超市荆逾常来,但放这东西的地方他没去过,抓着两包卫生棉在超市里兜了两圈才把东西放回去。
去收银台的路上,他顺手又抓了两包薯片,刚从货架区走出去,就看到莫海哭丧着脸朝他跑了过来。
“哥哥哥,我遇上小偷了!”莫海本来脸上肉就多,一苦着张脸,就很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莴瓜。
荆逾有些想笑,故意错开视线不看他:“小偷偷你什么了?”
“推车,我一推车的东西,我就扯个袋子的功夫,我那一推车的东西就被人推走了。”
荆逾:“……”
“我还没结账呢。”
“你就庆幸你还没结账吧。”荆逾把手里的两包薯片放到回收区,“走了。”
“去哪儿啊?”莫海耷拉着脑袋,“我们什么都没买呢……”
“先吃饭去,明天再来买。”荆逾勾着他的肩膀,“这么多人,等你回头重新挑完东西,再过来排队,天都黑了。”
“那可以我去挑,你在这里排队。”
“我们先吃饭成吗?”荆逾叹了口气:“我一天没吃饭了。”
莫海小声嘀咕:“你就是嘴馋了。”
荆逾抬手在他脑后轻拍了下:“等会你多吃一串我就揍你。”
“哥!全天下最好的哥哥。”莫海笑着蹦哒起来,为了哄荆逾给自己多买几串烧烤,还自掏腰包买了两瓶橘子汽水。
海滨城市的夏天傍晚,充斥着海鲜、酒香和冰泠泠的汽水味儿。
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橘子汽水,迎着夏日的风,玻璃瓶上淌下一串串水珠。
荆逾三两口喝完,随手将空瓶往塑料筐里一扔,正正好好落了进去。
莫海蹲在一旁咬着吸管给他鼓掌。
荆逾笑了声:“快喝吧你。”
今年榕城的夏天比往年要热,海滩边到处都是穿着花裤衩和比基尼的游客。
荆逾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见莫海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弯腰蹲了下去,视线随意往前落着。
咸腥的海风里掺杂着浓烈的烧烤味,荆逾饿得把老杜家菜单都给背了一遍,正寻思着等会要不要再坑莫海一瓶冰汽水儿,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有人跳海了!!!”
此刻正是涨潮的节点,海浪在沙滩上扑腾着,礁石桥边浪花一阵接着一阵。
非本地人又异常熟悉水性的一般都不敢轻易跳下去救人。
大家呼救的呼救,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的也有,正不知所措间,一道灵活的身影直接从礁石桥边跳了下去。
像一条游鱼的曲线。
海水灌进耳朵里的同时,荆逾的右肩处也传来阵阵痛意。
他顾不上许多,朝着那道已经不怎么挣扎的身影游了过去。
伸手抓住她的同时,荆逾注意到什么,随手将漂浮在一旁的物件也一齐捞了上来。
岸边的救生员和医护人员也在此时赶了过来,从荆逾手中接过溺水的女生,大声道:“不要围在一起!”
荆逾手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余光瞥见什么一闪而过,抬头看向光源处,冷着脸道:“不要拍照。”
拍照者悻悻然收起了手机。
荆逾看了眼手里的东西,又看向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的女生,摘过救生员的帽子:“滨哥,借用一下。”笔趣阁
他走过去,小心将帽子半扣在女生头上,又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救护人员:“应该是她的。”
“好的,谢谢您。”
荆逾站在原地看着救护车开走,一旁的救生员滨哥搓了搓胳膊:“今天谢了啊,要不是你,指不定要出什么大事。”
“上班时间,少打会游戏。”荆逾推开他的胳膊,“先走了。”
“诶,晚上请你吃烧烤啊!”
荆逾抬手挥了挥,头也没回地离开了这处。
四面八方涌来的海风,将他单薄湿漉的白T吹得鼓起。
风起风停,缠绕在少年指间的长发悄然坠落。
-
入夜。
海浪汹涌,潮声不绝。
台风“蝴蝶”即将登陆。
整个台风天胡蝶都是在医院度过的,自从上次坠海昏迷之后,母亲蒋曼对她的看管就更加严厉了。
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尽管她不止一次强调坠海只是意外,不是故意想那么做,可母亲也只是口头上相信。
她百无聊赖地在医院里躺着,病房窗口正对着海岸边,高大的棕榈树矗立在海风中。海浪拍击礁石的动静清晰可见,夜晚隐约能从低楼砖瓦的缝隙中瞧见一抹蓝色。
胡蝶翻了个身,背朝着窗口。
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顶灰黑色的帽子,正中央用红色丝线绣着“潭岛救援队”五个字,侧边歪歪扭扭绣着一个“滨”字。
她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几秒,饭后吃过的药里有催眠的作用,迷迷糊糊间仿佛又回到坠海那天傍晚。
海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灌进口鼻和耳朵,窒息感在瞬间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就这么死了。
好像也挺不体面的。
失去意识前,胡蝶这么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坠入了海底。
再醒来,人却又回到这间熟悉的病房,关于那天发生的所有,只剩下这顶脏兮兮的帽子能证明那不是一场梦。
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秒,真的有人拉住了她。
胡蝶睡了短暂的一觉,在傍晚醒来。台风天过后,榕城进入漫长的雨季,傍晚总是雨声淅淅。
她起身下床,从衣柜里挑了顶新的假发戴好。蒋曼推门见女儿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笑道:“已经够好看了。”
“没有妈妈好看。”胡蝶转过头看向母亲,也跟着笑起来:“妈妈最好看。”
蒋曼退役前是一名双人滑运动员,跟胡蝶的父亲胡远衡是搭档也是青梅竹马。退役后她和丈夫也一直在为国内花滑事业做贡献,虽已年近五十,但脸上却看不出多少痕迹。
“谁都没有你会说话。”蒋曼拿了件薄开衫披在她肩上,“饿不饿,你中午就没这么吃。”
”有点儿,但又不是很想吃东西。”自从开始化疗,胡蝶的胃口就一直很差,偶尔吃得不对劲还会反胃呕吐。
”那要不要喝点汤垫垫?你爸爸下午煲好才送过来的,你最爱的扇贝鸡汤。”
胡蝶不想让蒋曼担心,点头说好。
鸡汤放在冰箱里,蒋曼盛了一小碗出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胡蝶一直跟在她身后。
等喝到鸡汤,胡蝶看了眼坐在桌旁看食谱的蒋曼,犹豫着开口道:“妈妈……”
“嗯?怎么了?”
“等过两天不下雨了,我想出去转转。”胡蝶抿了下唇角:“我都在医院待了快半个月了,感觉都要发霉了。”
“你啊……”蒋曼一向都宠女儿,自从她生病,便推了所有的工作从国外回来亲自照顾女儿。可上次的意外,也让她一直都提心吊胆,有时半夜惊醒,也还要进来看一眼确认她睡在这里才能放心。
“就出去一会,你要是不放心,就跟我一起嘛。”胡蝶说:“正好我也是想去找找那个救我的人,到时候还要好好感谢他。”
这阵子榕城又是刮台风又是下雨,加上蒋曼一直担心胡蝶病情加重,倒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松了口:“那等不下雨了,我跟你一起去。”
胡蝶笑起来:“好!谢谢妈妈。”
榕城的雨下了整整一周,放晴的那天,胡蝶一早就和蒋曼出了门,根据帽子上的“潭岛救援队”五个字,母女俩很快就找到了救援队的办公处。
只是很遗憾,这个帽子的主人在两天前因为工作疏忽被辞退了。
“阿滨嘛,他一向工作都不认真,好赌又爱玩,我劝您还是别找他了,小心被讹上。”
“谢谢您,不过您这边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不管怎么样也是他救了我女儿,总归还是要说一声谢谢的。”
“有是有,但这个点他不一定会接。”工作人员在抽屉里翻到一本员工资料,找到何滨那一页递过去:“喏,就这个。”
蒋曼拿手机拍下何滨的资料页,说了声谢谢,转头看向女儿:“月月,我们走吧。”
“哦。”胡蝶跟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谢谢你们。”
胡蝶跟着母亲从办公室出来,路过走廊的员工板,在左下角看到一张写着何滨二字的两寸照片。
男人剃着规矩的板寸,穿着工作制服,看起来并没有工作人员说得那么油头滑脑。
可胡蝶却认出他的眼睛不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一双。
蒋曼走了几步见女儿没跟上,回过头走到她身旁:“怎么了?”
“好像不是这个人救了我。”被医护人员救醒时,胡蝶虽然恢复意识,但人却没完全清醒。
在被戴上帽子的时候,她只看见对方的眼睛和一闪而过的手。
“我们不是有他的电话吗,回去问问就知道了。”蒋曼说:“走吧,外面这么热,小心中暑。”
“嗯。”
何滨的电话一直在关机状态,蒋曼和丈夫去他家里找过,邻居说他经常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胡蝶每天都在坚持给他打电话,甚至给这个号码冲了一百块钱的话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只是觉得她应该要找到这个人。
即使这个人真的是何滨。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胡蝶在周三晚上八点打通了何滨的电话,对方大概是在网吧,背景音很嘈杂。
“您好……请问是何滨吗?”
“是,你哪位啊?”
“嗯……额,我是,我是,你还记得这个月十号你在潭岛海边,救了一个女孩吗?”
“什么啊,你打错电话了吧?”何滨骂了声脏话,胡蝶以为是自己招了他不耐烦,正想说什么,又听见对方骂了句:“你妈的,射手在干吗?吃屎吗?看不见兵线进水晶了吗?”
胡蝶:“……”
她深呼吸了口气:“是这样的,我这边是落水女孩的家属,她来医院的时候戴着你的帽子,灰黑色的,上面绣着潭岛救援队五个字,还绣着一个滨字。”
提到帽子,何滨想起来了,但他正着急推塔,语速很快地说道:“不是我救的,你找荆逾。挂了。”
“欸……”
胡蝶还没来得及问“jingyu”是谁,何滨已经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又是关机。
她抿抿唇,放下手机,换掉病号服,戴了顶波波头的假发,准备再去趟之前坠海的地方。
医院离海边不远,没出事之前,胡蝶喜欢在傍晚的时候来海边看日落。看着太阳坠入海平面的那一瞬间,她会有一种又平安度过一天的幸运感。
夏日的海边依旧人潮如流,海浪“哗哗”,冲击在礁石上,被推出形状不一的浪花。
胡蝶走到平时看日落的礁石旁,那里不知何时加上了一圈木质护栏,将人群拦在岸边,旁边竖着一块木制的告示牌。
——下有礁石群,危险,请勿靠近。
胡蝶:“……”
她莫名觉得这围栏和告示牌都是因为她才会出现在这里。
胡蝶在海边走了一圈,偶尔碰到穿着救援服的工作人员,也会下意识看向对方的眼睛和手。
只是都不对。
夜幕降临,海边的人潮退去,岸边亮起斑斓的灯光,绕着整片海域,像是从天而降的星河。
胡蝶回到医院和母亲提起这件事,蒋曼给那天在救援中心接待她们的工作人员打了电话,救援中心没有叫“jingyu”的工作人员,他们也不认识。
蒋曼说:“那可能就是何滨自己的朋友吧。”ŴŴŴ.BIQUGE.biz
胡蝶点点头:“我明天再给他打电话问问。”
蒋曼对于女儿执着于找到这个人的想法没多问,只是说:“找人也要多注意休息。”
“知道啦。”
胡蝶又开始每天去海边看日落,只是最近多了个找人的任务,她不再像以前一样,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不动弹。偶尔会去海滩上转一圈,有时甚至还会去岸上走一圈。
只是直到下一个雨期来临之前,她都没有找到“鲸鱼”。
鲸鱼。
是她根据“jingyu”二字的读音起的代号,在没有正确的字代替之前,这条鲸鱼也一直没有回到这片海域。
这天是榕城最后一个晴天。
到了傍晚,海边起了风,日落碎成几片,乌云遮掩月亮。
海潮连绵,山雨欲来。
胡蝶在海滩边走了一圈,不知不觉绕回当初坠海的地方,告示牌和围栏也挡不住回响的潮声。
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身后倏地传来一声。
“喂。”
胡蝶脚步猛地一停,回头看向声源处。
这片的路灯坏了几盏,光线比较暗,那人又站在阴影处,胡蝶一时没看清他的长相。
男生缓步从暗处走出,微弱的灯光修饰着他挺拔修长的身影,眉眼逐一露了出来。
短发,额前凌乱地垂着几缕,眼眸漆黑。人很白,是有些颓丧的长相。
穿着宽大的白t和黑色工装中裤,露出一截精瘦的小腿,脚上踩着一双黑色人字拖。
他手里拎着一袋水果,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格外清晰,腕骨也很突出,像等比例缩小的嶙峋山峰。
随着脚步的逐渐靠近,胡蝶看清他的眼睛是内双,眼尾的褶皱不是很明显,睫毛和记忆里一样。
又翘又长。
他停在离胡蝶两三米的位置,视线落到她脸上。几秒的停顿里,胡蝶猜测他是不是已经认出自己。
下一秒,这个猜测被得到证实。
男生似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漆黑的眼眸落到她脸上,声音像是夏日长跑后一口气灌下的冰汽水。
凉得透彻,也让人记忆深刻。
“你今天要是再跳下去,我可不会再救你。”
男生话语里的调侃过于明显,胡蝶有几分脸热,好在有夜色遮掩,她鼓足勇气回道:“我没有。”
“哦。”男生满不在意的应着,但看着更像是不相信。
“我那天是不小心滑下去的。”胡蝶见男生要走,快步跟上去,和他并行保持半肩的距离,“你是jingyu吗?”
“不。”男生语气平淡:“我是鲨鱼。”
“……”胡蝶没忍住笑了出来,笑完才觉得不合适,有些不好意思似地抿了抿唇角:“我找了你很久。”
“做什么?”
“啊?”胡蝶一时没转过来弯。
荆逾侧目看过去。
女生的脸色仍旧苍白,唇色也很寡淡,看着像是气血严重不足。浑身上下唯一的一抹亮色便只有那一头粉棕色的头发。
他想到什么,不自觉放缓脚步:“找我做什么。”
“谢谢你那天救了我。”胡蝶说:“我那天真的是不小心才掉下去的,我之前每天都会来这里看日落,那天估计是蹲久了,腿有些麻……那个告示牌和围栏是因为我才有的吗?”
“应该吧。”
“你吃饭了吗?我请你吃饭吧。”
她转移话题的速度过快,饶是一直专心听她讲话的荆逾也差点没跟上话茬,他偏头看了她一眼。
胡蝶觉得莫名,“怎么了?”
“你讲话一直这么……”荆逾想了想,说:“跳脱吗?”
“啊?有……吗?”胡蝶丝毫没察觉,自顾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上一个问题呢。”
荆逾略一思索,一次性回答了她三个问题:“没。不用了。有。”
胡蝶费了点时间才把他的回答对上号,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坚持道:“我一定要请你吃饭的。”
“真不用,举手之劳而已。”
胡蝶还想说什么,一道铃声在两人之间响起,她下意识摸了下口袋,不是自己手机。
刚想说什么,那边荆逾已经在接电话了:“在外面。怎么了?没找到?我马上回来。”
他挂断电话,看向等在一旁的胡蝶:“抱歉,今天真不行,我有事。”
胡蝶早有预料,将一早准备好的微信二维码递过去:“那能加个好友吗?等你有空了我再请你吃饭。”
荆逾有些拿她没辙,点开微信扫了下二维码,朝她晃晃手机:“加了,我先走了。”
胡蝶笑着点了点头:“我收到了。”
他嗯了声,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从袋子里摸出一个椰子走回来递给她:“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可以,我就住在后面的医院。”胡蝶指了个方向,荆逾顺着看过去,隔着高大的棕榈树,只能看见星点红色灯光的痕迹。
他收回视线,把椰子放到她手上:“早点回去。”
“谢谢。”
“没事。”
胡蝶站在原地看着男生走远,手中的椰子分量不轻,她半托在怀里,一边走路一边看手机。biquge.biz
荆逾的好友请求已经发了过来。
他的昵称很简单,应该是他的本名——荆逾。
胡蝶低低念了声:“荆、逾。”
接着又点开他的头像,是手工绘制的一条鲸鱼,平铺在一张白纸上,等着入海潜游。
胡蝶点了通过。
聊天页面迅速弹出一条系统自动发出的消息。
荆逾:我是
胡蝶单手不方便打字,走到一旁长椅坐下,把椰子放在一旁,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蝴蝶:我是胡蝶。
发过去才觉得有点呆,胡蝶又不好意思撤回,补了一句。
蝴蝶:荆逾你好。
“……”
完了。
怎么觉得更呆了。
胡蝶挠挠脸,也不知道还能再发点什么,又一直没等到荆逾的回复,只好抱着椰子先回了医院。
“从哪儿买的椰子啊?能喝吗,你现在不能多吃外面的东西。”蒋曼拿热毛巾给她擦了擦脸,见她一直抱着椰子不松手,笑道:“怎么还不舍得放了?要是想喝这个,我让你爸爸明天去给你买。”
“我就要这个。”胡蝶在房间看了一圈,最后把椰子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先不喝,我想先放几天。”
“随你折腾。”蒋曼招呼她过来坐下:“先喝点汤。”
“哦。”胡蝶在桌旁坐下,看蒋曼在小厨房盛汤,“妈妈,我找到那天救我的人了。”
“是吗?”蒋曼端着汤碗走过来:“是那个什么jingyu吗?”
“对,就是他。”
“你留人家联系方式了吗?改天我和你爸请人家吃顿饭。”
“留了,我加了他的微信。”胡蝶拿汤勺撇着汤里没挑干净的葱花:“妈妈,我自己去请人家吃饭吧。”
“你请像什么话?回头人家该说你家大人不懂事了。”
“那他救的是我啊。”胡蝶笑了声:“他看着估计跟我差不了几岁,你们要是去请客,人家该不自在了。”
“那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回头我让你爸送点东西到家里也行。”
胡蝶摇头,喝了口汤说:“我回头问问。”
“行了,找到了就好。”蒋曼又起身去切水果,“你这两天也少往外面跑,这么热的天。”
胡蝶含糊应着,喝着汤又去拿手机,点开微信,和荆逾的聊天窗仍旧停留在她最后发的那一条。
她顺势点开荆逾的朋友圈,背景图是一片蓝色的海。底下页面有一行小字——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胡蝶反复点开他的头像看了几次,正准备放下手机,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紧跟着又弹出一条。
荆逾:嗯。
荆逾:我是荆逾。
胡蝶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蒋曼端着切好的橙子和苹果走到桌旁,问:“看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胡蝶随意擦了擦嘴,跑到沙发上躺下才给荆逾回消息。
蝴蝶:你明天有空吗?
荆逾:感谢我收到了,但是吃饭真不用了。
蝴蝶:……
蝴蝶:你怎么骗小孩啊。
荆逾:?
蝴蝶:加微信的时候我明明跟你说好了要请你吃饭的,不然我也不会加你好友了。
荆逾过了好一会才回。
荆逾:那不然删好友?
蝴蝶:?
荆逾看着胡蝶的回复,冷不丁笑了声,坐在对面的邵昀踢了他一脚:“笑屁啊,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没笑你。”荆逾锁了手机,随手往沙发上一放,往前倾身从袋子里摸出一颗椰子,动作利索地开了道口,往里丢了根绿色的吸管递给邵昀。
邵昀被他这么一打岔,也忘了刚刚在说什么,接过椰子猛吸了一口:“别说,这海滨城市的椰子味道就是不一样。”
荆逾没搭话,又开了个椰子起身拿给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的莫海:“别凑那么近,小心近视。”
傍晚那会莫海跟小伙伴在附近森林公园玩躲猫猫,藏在树上一不小心睡了过去,莫爸莫妈找不到儿子,只好先给侄子荆逾打了电话。
荆逾托朋友查了公园的监控才找到他,领着人回家,莫妈没忍住揍了儿子一顿,这会他格外老实。
“谢谢哥。”接过椰子,莫海又乖乖往后挪了挪位置。
“喝吧。”荆逾揉了揉他软趴趴的头发,对着邵昀指了指外面,抬脚先走了出去。
邵昀捧着椰子,也起身跟了过去。
院子里点着灯,没月光也不显得暗淡。
邵昀走到荆逾一旁的凉椅躺下,头顶是黑沉沉的天,半点星光也没有。他嘴里咬着吸管,含糊道:“你弟弟这病还能好吗?”
莫海三年前出过一次意外,脑袋受了伤,不清醒时就跟三岁小孩一样,但有时也会恢复正常,跟一般年纪的小孩没什么区别。
“难。”荆逾双手垫在脑后,“溺水,大脑缺氧的时间太长,现在偶尔能正常一会都算是幸运的。”
“哎,真遗憾啊。”
“有什么遗憾的,人各有命。”
邵昀坐了起来:“你说对了,人各有命,你的命就该是现在这样吗?”
荆逾闭着眼没作声。
“我说你就算不回队里,学总要上的吧,这都一年多了,你真不打算回学校了啊?”
邵昀跟荆逾既是大学同学也同是游泳队的队员。
一年前荆逾车祸意外受伤,出院后回学校办了休学手续,连队里都交了退队申请,但是学校那边只通过了他的休学申请,至于退队的事情,教练说了不作数。
“我这趟过来找你可是奉了王教练的圣旨,一定要把你带回去的,不然我也不用回去了。”邵昀一个人声泪俱下说了一通,见荆逾半天没吭声,凑近了一看,才发现这狗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你大爷。”邵昀气不打一处来,往荆逾腹部砸了一拳:“敢情我在这里说了半天,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荆逾被捶醒,皱着眉头回骂道:“你有病啊?”
“我有你。”
“……”荆逾掀开T恤看了眼,邵昀这王八蛋一点力都没收,被砸中的地方都红了起来:“靠,你丫是真狠。”
“没往你脸揍算是我对你最后的情分了。”邵昀躺回去,过了半晌,他突发奇想道:“欸,咱们明天租个游艇出海去玩吧。”
“雨季要来了,你不要命你就去。”
邵昀怒斥:“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长了张嘴是吧!”
“你没有吗?”
“我他妈——”邵昀真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荆逾这玩意给气死,顺手拿起桌上的椰子朝他丢了过去。
荆逾起身一躲,动作迅速地捡起椰子又给扔了回去,壳里还剩一小半椰子汁,洒了邵昀一身。
没等邵昀反应过来,他人已经闪回了屋里。
荆逾拿着手机进了浴室,听邵昀在外面骂骂咧咧,笑着点亮了手机,页面还停留在他和胡蝶的微信聊天窗。
估计是一直没等到他的回复,她发了一个问号之后,便没再发过新的消息。
荆逾靠着洗手池,顺手点开胡蝶的朋友圈,和他的三天可见不同,胡蝶的朋友圈每天都有更新。
她基本保持一天一条的频率,内容大多都是海边的日落。
荆逾迅速翻了翻,随手点开其中一张,从照片角度和画面上的风景来看,确实是在礁石岸边拍的。
他往上划拉了两下,发现她最近拍的照片和之前的不在同一个位置,换到了礁石岸边的南侧。
荆逾大概知道原因,退出之前顺手刷新了一下。顶端的位置突然冒出一条新的动态。
一分钟前才发的。
蝴蝶:「椰子.jpg」
配图是一张椰子被摆放在窗台的照片。
十分钟后。
胡蝶洗漱完回到床上,拿起手机看到自己刚刚发的那条动态多了六个赞和五条评论。
她点开。
其中有一个熟悉的鲸鱼头像。
胡蝶顺着点进和对方的聊天窗,发现对话还停留在她发的那个问号,嘀咕了句:“不回消息,在这里点赞我的朋友圈……”
她想了想,又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荆逾这会倒是回的很快。
荆逾:?biquge.biz
蝴蝶:我试试看你有没有把我删了。
荆逾:嗯
胡蝶捧着手机,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敲敲打打,还没想好,手机又震动了声。
荆逾:睡了。
“好吧。”胡蝶叹了声气,敲了几个字发过去。
蝴蝶:你睡得真早啊。
荆逾:早吗?都九点了。
蝴蝶:都?
荆逾:已经九点了。
蝴蝶:……
荆逾没再回复,胡蝶玩了会消消乐,模模糊糊睡过去。夜里下起雨,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
这场雨接连下了一周,海岸线都高了几毫。
胡蝶闷在医院里,朋友圈的更新变成了窗前的雨、雨后滴着水的榕树叶、树下被雨水砸出的小坑。
好不容易放晴,她记着欠荆逾那顿饭,提前到了上次跟他碰面的地方,才给他发消息。
蝴蝶:你今天有空吗?我在上次你给我椰子的地方,你要是有空就过来,没空我们就约下次。
荆逾半个小时后才看到这条消息。
他刚跟邵昀和莫海从海鲜市场买完菜回来,准备晚上在家里弄点烧烤吃,看着胡蝶的消息,他下意识往外走。
“你干嘛去啊?”邵昀叫唤了声。
荆逾停下脚步,站在院子里给胡蝶回消息。
他本可以当做没看见,她久等不到自然会回去,但也许是同情心作祟,荆逾做不出来这事。
荆逾:你回去了吗?
蝴蝶:……你终于回消息了。
荆逾欲要解释,刚打下“刚刚”两个字,她又发来一条。
蝴蝶:正准备回去了。
荆逾握着手机,垂眸看着输入栏跳动的符号“|”,想了想,把才打好的两个字删了,快速敲下几个字。
荆逾:站那儿等我吧,我现在过来。
蝴蝶:!
蝴蝶:好。
那位置和荆逾家离得不远,几分钟的脚程,荆逾从巷子一绕出去就看见马路对面的女生。
她今天又换了发型,银蓝色的公主切,穿着蓝白色系的水手服,衬得肤色冷白。
身形清瘦,露出的骨节都很纤细,没什么赘肉,有很清晰的线条感。
荆逾停下念了一路的“都是同情心作祟”,深吸了口气,本想直接喊她的名字,但不知道怎么,突然卡壳:“那个……”
胡蝶听到动静抬起头。
彼时正好一辆车驶过,过快的速度让带起的风都有了形状,两人隔着重重车影猝不及防对上视线。
暮色下,女生像偶然闯入人间的精灵,有着和这浮嚣尘世格格不入的清透和干净。
荆逾停住脚步,四周重回平静,唯有心跳声清晰可闻。
胡蝶踩着绿灯倒计时的秒数越过马路,涌起的风不停吹动她的长发和裙摆。
她走到男生面前,很轻的笑了下,语气同样轻得很:“荆逾。”
“嗯。”荆逾应声才觉得喉咙干涩,下意识轻咳了声说:“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对啊,怕你躲着我,所以就自作主张先过来了。”胡蝶有双潋滟动人的桃花眼,笑起来水润润的,格外勾人。
她撩起黏在脸侧的头发,说道:“现在看来,这个办法还是有效的。”
荆逾不知道说什么,又“嗯”了声。
“那你今天是有空的对吧?”胡蝶往四周看了看:“我很少在这附近吃东西,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去我家吧。”
“啊?”胡蝶转过头看着他,神情逐渐变得警惕。
荆逾轻笑,衬得眉眼间那股淡淡的颓丧感少了几分,“我和朋友准备晚上在家里弄烧烤,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一起。”
“可这样就不算我请你了啊。”
荆逾也抬头往四周看了眼,瞥见街角的百货超市,说:“那今晚的酒水你负责?”
“可以啊。”胡蝶跟着他往前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超市,荆逾搬了一箱啤酒,又拿了几瓶橘子汽水,回头问:“你喝什么?”
“这个吧。”胡蝶从一旁的货架上拿了一盒酸奶,“你们还有其他要买的吗?”
“没了。”荆逾靠着收银台的玻璃柜面,指了指一旁的付款码:“扫这里。”
“哦。”胡蝶把酸奶递给老板娘,等她扫完码,摸出手机对着付款码扫了一下,“多少钱?”
老板娘:“七十六。”
她低头操作,店里的到账提醒紧跟着响了一声:“支付宝到账七十六元。”
荆逾抱起啤酒,空出手去拎装着汽水的袋子,胡蝶抢在他之前拎了起来:“我来吧。”
汽水是玻璃瓶装的,七八瓶摞在一起分量也不轻,拎着有些吃重,胡蝶干脆抱在怀里:“走吗?”
“等下。”荆逾放下手里的啤酒,伸手将她抱在怀里的袋子拎了起来,又转身去抱搁在桌上的啤酒:“走吧。”笔趣阁
胡蝶跟上他的脚步,“我拿得动的。”
“嗯。”
“我真的拿得动。”
“我知道。”荆逾说:“我也拿得动。”
“……”胡蝶和他保持差不多的步伐,“你是榕城本地人吗?”
“是,也不是。”荆逾步子迈的不大,玻璃瓶在袋子里丁零当啷的碰着,“我祖籍在这里,但我父母一直定居在B市,我从小到大都在那边生活。”
“哦。”
“你是吗?”
“我是啊,我是土生土长的榕城人。”胡蝶说:“那你是来榕城过暑假的吗?”
“嗯。”
“真好啊。”
荆逾侧头看了女生一眼,没多问。
荆逾现在住的房子是他爷爷奶奶留下的老宅,藏在巷子里的一栋两层高的楼房,带着面积不小的院子。
院里栽着一棵榕树,爬墙虎铺满整个墙壁,凉亭的葡萄藤坠半空中,夹竹桃摇曳在墙角的阴影里。
榕树下还有一口凉井,邵昀的烧烤架就搭在一旁,胡蝶跟着荆逾走进院里时,他正忙得热火朝天。
“莫海莫海!!快快快,给哥哥把风扇搬出来,热死人了。”邵昀刚点着炭火,院里烟熏缭绕。
胡蝶被熏得直咳。
邵昀听到动静,抬起头看见荆逾:“你可回来了,这玩意怎么——”
他看见站在荆逾身后的女生,顿了一下才说:“你朋友?”
“嗯。”荆逾走过来,拿起一旁的蒲扇对着炭火堆猛扇了几下,火苗成功窜了起来。
他轻轻摇动蒲扇,替两人介绍,“胡蝶——”
邵昀没反应过来,眼神往四周乱瞟,“蝴蝶?哪里有蝴蝶?”
“……”荆逾深吸了口气:“她叫胡蝶。”
胡蝶随之抬手跟邵昀打了声招呼:“你好。”
邵昀呵呵笑着:“你好,我叫邵昀,双耳邵,日字旁的那个昀,蝴蝶是你的艺名吗?”
“我本名就叫胡蝶,古月胡。”
“哦。”邵昀笑道:“你俩这名字有点意思啊,天上飞的,海底游的,听着都不像人名儿。”
胡蝶:“……”
荆逾:“……”
邵昀挠头一笑:“开个玩笑,别介意哈。”
胡蝶怕他尴尬,不怎么在意的说:“没事,习惯了。”
邵昀是个自来熟,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尴尬的,“你跟荆逾怎么认识的啊?”
“关你屁事。”荆逾把蒲扇往他手里一塞,“看着火。”
“行,你是大爷。”邵昀说不过荆逾,把火气全往火里撒,手里动作又快又猛,扇得火焰直往上窜。
还没走开的荆逾往他膝弯上踢了一脚:“扇小点。”
“是是是,知道了,我的祖宗。”邵昀跟胡蝶挤眉弄眼:“他是不是贼烦人?”
荆逾冷不丁看了过来:“我不聋。”
邵昀一噎,不说话了。
胡蝶忍不住笑,走过去问荆逾:“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不用。”荆逾想起什么,洗了手,从袋子里拿出酸奶和一瓶橘子汽水,“跟我来。”
胡蝶不明所以,跟着他进了屋。
客厅电视机开着,一小男生坐在那里。
胡蝶看着荆逾走过去,听他叫:“莫海。”
小男生回过头:“哥,你回来了啊。”
荆逾摸了下他脑袋:“邵昀哥在外面喊你帮忙你怎么不去?”
莫海视线盯着电视机,嘴里嘟囔着:“他太笨了,不想去给他帮忙。”
“行,他笨我们不理他,那哥哥交给你一个新的任务。”荆逾起身示意胡蝶走近,“这是胡蝶姐姐,她今天来我们家里做客,你帮哥哥招待一下她好吗?”
胡蝶抬起手:“Hi。”
“姐姐好。”莫海站起身,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枕头,很有礼貌的说:“请坐。”
“谢谢。”胡蝶依言坐过去,他又坐回去继续看电视。
荆逾把手里的酸奶递给胡蝶:“你陪他看会电视,等会弄好了我叫你们。”
“哦。”胡蝶接过酸奶,外面的包装盒上沾着男生手上的湿意,她无意识抹了抹。
荆逾找到桌上的开瓶器,撬开汽水瓶的盖子,把汽水递给莫海:“好好招待姐姐。”
“知道了。”
他又看向胡蝶:“我先出去忙了。”
胡蝶点点头:“好。”
电视机放着《熊出没》动画片,莫海仰头咕噜咕噜喝完汽水,起身将汽水瓶放到墙角的塑料筐里。
筐中已经放了一半的空瓶子。
他走回来,没再坐在地上,而是和胡蝶一起坐在沙发上,沉默好一会他突然开口:“你不喝吗?”
“什么?”胡蝶反应过来:“你要喝吗?”
“不要,哥哥给你的。”他说着不要,可眼睛却没挪开。
胡蝶插上吸管递过去:“我不渴,你喝吧。”
莫海犹豫好一会才伸手接过去:“谢谢。”
胡蝶笑了下:“不客气。”
天色渐晚,胡蝶给蒋曼打电话说自己今天迟一点回去,蒋曼问了她在什么地方。
“在荆逾家里。”胡蝶简单解释一番。
蒋曼叮嘱道:“早点回来,别太麻烦人家,等下把定位发给我。”
“我知道了。”挂了电话,胡蝶在微信上把自己的定位发给蒋曼,又点开拍摄功能,准备拍一小段视频发过去。
她摁下拍摄键,镜头往右,正好拍到一脚踏入屋里的荆逾。
视频里,男生不知何时戴上一抹黑色发带,将额头全都露了出来,浓眉剑目。灯光下,五官的轮廓格外清晰。
T恤的袖子被他高高卷起,上臂有明显却不夸张的肌肉线条,右边胳膊上几道褪不去的疤痕如同羊脂白玉上裂开的细纹,失掉了本该有的美感。
他还保持一脚在屋里,一脚在屋外的姿势,见胡蝶举着手机,下意识挡了下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