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若有所思的表情,只存在了几秒,他点点头,很快消失在人海。本来,两人这次也只算是偶遇,不能一次偶遇,就算相熟了,江渡看着魏清越的背影胡乱想道。
晚风起,吹到皮肤上凉凉的,江渡蓦然发觉,一个人站在这里等月亮升起来很孤独,心里发空,哪怕今晚是和外公外婆一起过中秋,她相信,等她看到那轮满月升起,还是会觉得这种孤独,前所未有的,新奇的,完全陌生的世界,好像就她孤零零的。
中秋一过,江渡回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买信纸。学校门口小店很多,女生们最爱三五成群在那翻捡明星海报,贴画,挑漂亮的日记本、信纸。王京京除此之外,还格外沉迷拍大头贴,拉着江渡,在逼仄的拍照亭里选花花绿绿的相框模板,然后,嘟嘴,剪刀手,怎么做作怎么来,江渡做不出这种表情,总被王京京抱怨是木头人。
信纸也太花哨了,江渡选了本比较朴素的,而王京京已经把自认为最漂亮的大头贴挑选出来,准备和情书一起送走。
“你看我这张好看吧?我鼻子挺高的。”王京京很自恋地看着自己的大头贴,她撺掇着江渡,“得快点啊,都马上放国庆节假了。”
后头林海洋把头一伸,贱兮兮地说:“我可都听到了,你们要写情书!”
江渡脸猛地一红。
王京京伸手就捶他,下手特重,林海洋歪头躲开,笑个不停,是看着王京京说的:“我跟你说,花痴魏清越的人数,大概是你的N次方,别做无用功了。”
“关你屁事啊,老娘乐意追!”王京京跟男生说话总是肆无忌惮,但如果是遇到长的帅的,她就稍微收敛一下,尽量让自己像个淑女,不要吓到人家。
“你觉得你比的上张晓蔷吗?”林海洋像个女生一样八卦,故意压低声音,往学习委员张晓蔷的位置那一瞥,“张晓蔷都没追上魏清越,她成绩那么好,家里还有钱,人嘛,长得不算漂亮但也挺有特色的。”
王京京一脸惊呆地看着林海洋:“她也追魏清越啊?你怎么知道的?”
“梅中就没我不知道的事儿!”
“你就吹吧!”
江渡沉默地听着两人斗嘴,四肢僵硬,但她掩饰地很好,转过身,装作对这些八卦毫无兴趣的样子,低头看书。然而,她忽然清晰的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有阴暗的一面,张晓蔷那么优秀都追不上他,那么,他应该眼光很高吧。这样挺好的,大家都仅仅是在暗恋他。
江渡被自己这种暗搓搓的想法吓一跳,她觉得自己龌龊了,好像见不得别人好似的。
第一封信,打了两遍草稿,最终也没写什么特别的东西,王京京看了,有点失望,她说:“江渡,你写的太白开水了哦,魏清越根本体会不到我这颗炽热的心还有火山爆发一样的感情。”
江渡知道王京京更多是玩儿的成分,她总这样,咋咋呼呼,动辄把喜欢谁谁挂嘴边,在校园里,看见一个背影都能一见钟情。不过,她通常三分钟热度,被拒绝也不觉得丢人,照样嘻嘻哈哈。
“第一次不太好吧,按你说的那样,我觉得太夸张了。”江渡挺认真地给她分析,她也清楚,王京京只是过嘴瘾,其实她不怎么上心,毕竟,王京京一个中秋假回来,明显热情就快没了,要不是江渡重提,王京京很快就会忘记自己想追魏清越这档子事。
这里有她自己的小心思。
但她又不敢太多想这件事情,与其说是情书,更像是自说自话。小许老师已经通知大家,国庆回来就进行第一次月考,想必,整个假期大家都会努力备考,虽然嘴上会叫唤“我光顾玩儿了,没怎么复习”,这种话,是万万不能信的。
林海洋提醒了王京京,要做好信件石沉大海的准备。有传言,魏清越收到情书,看也不看,都是丢垃圾桶,垃圾桶里尽是稀碎的少女心。
没关系。江渡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她早做了最悲观的心理建设。
不过,既然林海洋知道了,王京京就麻烦林海洋送的信,等人一回来,她激动地拽着男生的袖子问:“怎么样,怎么样?”
“啥反应也没有,一个字都没说。”
“你看见他丢垃圾桶了吗?”
“没,他进教室了,不过后来有没有扔我可不知道啊!”
江渡小心翼翼地把对话听进耳朵里,心潮一起一伏,脸上却是个平静的表情,拿蓖麻不动声色擦桌子,油光锃亮的。
学校喜欢种月季,粉的,黄的,白的,唯独大红的像一蓬蓬艳火,映在眼底,像某个夺目的人,总是光芒万丈。
放假前,小许在那强调开学月考的事情,说完,让大家自习。不知怎么的,有人起了个头,说不用考都知道第一名不是魏清越,就是张晓蔷,他俩本来就是最好的初中毕业,最好的中考成绩考进来的。
张晓蔷显然对这种议论习以为常,她谦逊地摇摇头:“梅中卧虎藏龙,不一定呢。”
她的初中好,考上梅中的多,所以,班里总是有旧同学的,大家相熟,说话很随意。
真奇怪,江渡之前不怎么关注张晓蔷,但自从听了林海洋那几句话,莫名其妙的,她忍不住去看张晓蔷的穿着,去观察她说话时的神情语气,又时时见她积极参与班级活动,开朗热情又大方。
这一切,都让江渡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卑。
“嗐,就算魏清越第一也没关系,他要出国的,说白了,不占什么竞争名额。”有男生意有所指地说道,张晓蔷笑了笑,算是认同。
江渡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还有其他人知道他要出国的啊。她本以为,没人知道,她还把这个当作秘密死守,一定不随便说出去,尽管魏清越没这么要求她。
又是一股难言的失落袭上心头。
大家谈笑自如地议论着魏清越,她不能,她以为那次偶遇让自己拥有了点独特的东西,比如他的体温,比如他要出国的打算。但其实并不是,他的一切,从来都可以在梅中被人堂堂地提及。
假前的最后一天,她没有等到魏清越的回信,当然不会有。可是,这天黄昏绝好,天地旷远,江渡一个人在教室外走廊呆呆看了许久的晚霞才回家去。
十一假期,魏清越打球扭到了脚,那封信,就是他黄昏时分躺在阳台时无聊展开的。
他收过很多信,经常随手一丢,魏清越对这种中学生之间的爱慕毫不感冒,他没有喜欢的女孩子,从来没有。
长这么大,生活中的狗血事已经足够令人头疼,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如果说有什么巧合,那一定是此刻,余晖温柔,像一双多情手落在身上,他打开了第一封信。
女生的字很小学生,过分工整,魏清越第一印象就很差,他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
“见信好。
我知道这封信可能会打扰到你,但还是忍不住做了。我想,这可能只是你收到的众多信件中的一封而已,很普通,所以,写下的这些文字,如果能被你看到已经很幸运了。
如果你会打开这封信,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纸张会怎样地辗转于你指间下,这些文字,映入眼帘的刹那,是什么样的感受。可能什么感觉都没有吧。
但我想告诉你,我写这封信是在晚上。
我最喜欢夜晚了,很多女同学都怕黑,我不怕,黑夜静谧无声,反倒让我觉得很安全,尤其是有心事的时候,黑夜更像是个屏障可以隔开所有的纷扰,我可以一个人静静地想,谁也不知道。所以,我选择自己最喜欢的时刻提笔。
不知道你最喜欢一天之中的哪个时刻。
现在是秋天,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站在教室外的走廊,往东南方向看,就可以看到图书馆附近的悬铃木,它的叶子已经泛黄,等到冬天,肯定会光秃秃一片,像个顶骨浑厚的老僧。
其实,一想到学校里仅有的几处风光,可能也承受过你的目光,我就很高兴,好像是你给它们重新上了血肉灵魂(会不会太夸张了)。当然不全然是这样,即使你未曾留意过,我也很喜欢梅中的环境。
我觉得我好像写了很多废话,无聊的,幼稚的,希望你这种大学霸不要见怪,我很想终宵不寐地给你写这些废话,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也要学习,要考大学,相信你也是的,容我冒昧问一句,请问你心仪的大学是什么?我想去北京念书,我这个成绩自然不会念到太好的大学,大概我是唯一一个因为郁达夫先生写《故都的秋》而想去北京念书的人了。
我问的这些,不回答也没关系,你能看到信的话我就很开心了。
万一这封信被丢掉,有人捡起,并且看到了,我想我会无地自容,不管谁看到了这封信,请不要太嘲笑我,谢谢。
唉,窗外有野猫,一声声叫,我白天见过它们,黑晶晶的眼,看你片刻,转身无声走掉,我外婆经常拿剩菜剩饭去接济它们。
想有一个隽永的结尾,但很不幸被野猫打断,就写到这里吧,祝好。”
信戛然而止。
这都写的什么?魏清越看的直皱眉,女生的情书,是这样的?他不是没拆开看过,好像不是这样的。
但不得不承认,他居然耐心看完了,也许,大概,仅仅是因为有人和他一样喜欢夜晚。
魏清越这才留意到,开头无称呼,结尾没落款,也就是说,这封信,如果不是送到他手里,可以是给任何人的。
当时,隔壁班男生把信给他时,他根本没留神听那个女生的名字,此刻,无论怎么回想,都是个模糊渺远的声音。
不过这不重要,魏清越知道这种行为最终会消失,区别不过在于时间长短,他不会回信,也没有太大兴趣知道谁喜欢他。
尤其是这种字写的很差的,魏清越不知道自己怎么耐心看下去的,见鬼。
他把信折好,丢进阳台的储物柜中。小区种了桂花树,浓香阵阵,一股一股顺风来,像怒涨的潮水。男生怀疑每个小区都有这么刺鼻的花,他起身把窗户关了。
假期很长,市立图书馆每天人都很多,江渡一连来了几天,都没见到那个想见的身影。
她失落地回到家中,外婆做的饭都不香了。
书桌前,一堆书本资料,一科一科地做,没完没了,江渡时不时抬头看窗外,发一会儿呆。一想到真的给魏清越写了那样一封信,江渡立刻觉得很窘很窘,一转身,扑到床上去,拿枕头盖住脑袋。
缺氧的状态维持了十秒,再一把放开,每呼吸一口,都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声。
江渡在床上情不自禁打了个滚儿。
太丢人了,怎么就那么写了呢?关键是,这种事,越回味越觉得不好意思。但女生又清楚地知道,她还会犯病,再写。
外边,外婆在敲门,江渡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快速整理了下衣服。
门开后,外婆那张笑脸出现在眼前:“宝宝,楼下李阿姨送了你一张新华书店图书卡,可以买书,你拿着。”
江渡眼睛一亮,她又可以买书了,而且,某种程度上是免费的,她不喜欢占别人便宜,但李阿姨送她书卡她还是非常高兴的。
“你妈妈……”老人看她这反应,下意识就接出这么半句来,突然意识到不对,生生掐断,望着外婆躲闪的眼,江渡觉得有什么东西一下冲到胸口,翻腾着,涌动着,她差点就脱口而出问点什么。
但同样没有,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甜甜一笑,当什么都没听见:“我把我的小盆栽送李阿姨一盆,当回礼。”
那是暑假外公从乡下带回的花苗,江渡养了,一盆盆十分精神。
假期结束,江渡都没有在市立图书馆见到魏清越,倒是最后两天,意外见到本班其他同学,大家闲聊起来,说自己的报考志向,说到哪些同学家里有钱可能会出国,这其中,冷不丁谈及魏清越,江渡就像一只沉默的小虫子,静静聆听,心里面后悔的却是当天为什么没有问他准备去哪个国家,念哪所大学。
国庆放假最后一天下午,同学们陆续回到学校,到了晚自习,还是闹轰轰的,攒了几天的废话,需要发泄。
那封信,看来是无疾而终了。江渡从一班过时,余光极快地扫过去一眼,可惜,太快了,除了看到一班交错的人影,什么都没看到。
等到第二天周一升旗,破天荒的,没见到魏清越,江渡睁大眼睛确认了几次,还是没有。
这就很奇怪了。
他是升旗手,周一怎么会不在呢?一个假期,他同样没出现在图书馆。他生病了?还是……跟人打架了?
这样的念头驱使下,让最老实本分的女孩子也能生出许多莫名的勇气,江渡纠结几秒,悄悄拽了下站在她前面的张晓蔷:“我肚子疼,等会儿你能跟许老师说,我先去厕所了吗?”
天知道她江渡也学会撒谎了,脸红红的,心跳也很快。
上天一定是惩罚她,刚跑出来,肚子竟然真的隐约作痛,江渡吃惊于惩罚来这么快,特别懊恼,只好往厕所方向奔去。
其实教学楼每层都有厕所,小一点,教学楼左边的银杏林附近还有一个超大厕所,大家有时如果嫌楼层厕所人多不想等,就会下来。
阳光正疏疏落落的投在树林里。
江渡猛地见到一个身影,站在那,明目张胆地吸烟,一个假期不见,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又长高了,莫名让人想起原始森林里的那种树木,不,是树木之下掩藏的不知名植物,逮住阳光就会毫不犹豫地往上窜,不放过任何生长的机会。
男生也看到了她,最开始,没什么表情,凛凛有杀气似的。他那个样子,不知怎的,让江渡觉得新奇又想笑,她就真的没忍住弯了下唇。
这家伙,不去升旗,原来躲在这里偷抽烟,他怎么总一副坏孩子做派?
仿佛看到她淡之又淡的微笑,魏清越跟她打了声招呼,喊的名字,江渡就装的很镇定,点了下头,状似无意问:“你没去升旗?”
好像连肚子痛都忘了。
魏清越只是笑,食指跟大拇指捏着烟,狠狠吸了几口,说:“真巧,每次都被你看见,你不要到教导主任那告我状,小心我揍你。”
听听,这是第一名该说的话吗?
江渡想表现地更自然些,但想到那封信了,那种感觉,好像突然光着身子被魏清越看到,他不知道是自己写的……但还是很难为情,太丢人了。
她涨红着脸,愣了愣才憋出一句:“我不喜欢说别人闲话。”剩下的话,很想劝告他不要跟人打架,也不要学大人抽烟,但看着他那个不驯又无所谓的样子,江渡反而第一次懂了什么叫:欲辩,已忘言。
梅中的月考总是搞阵势很大,放在周末,一人一桌,一间教室坐30人,按七七八八格式摆,课桌要倒过来,贴考号,同学们课桌里的东西清空,一切按高考标准来。
所以,每次挪书都很麻烦,不过今年开始走廊尽头拉来了柜子,人手一个,月考前,柜子前挤满人,一个楼层哪个班级的都有。
“嗨,准备的怎么样?”张晓蔷非常自然地问起魏清越,男生正弯腰塞书本,他东西最少,一个柜子放不满,“老样子。”
女生对他的胜负欲一直很强烈,有时候,确实会压他一头,魏清越从没放心上,他看张晓蔷柜子塞满,还一堆东西没放,指着自己柜子说,“可以放我这里。”
“好啊,谢啦!”张晓蔷毫不客气把东西递了过去,魏清越皱眉,“你们女生就是麻烦,这都什么?”他接过一个黑色塑料袋。
“不告诉你!”张晓蔷这话突然娇嗔,很小女生的感觉,魏清越习惯她一副知心姐姐的样子,深深看她一眼,很锋锐,张晓蔷就有点不自然了,说,“干嘛这么盯着我?”
“你刚才说话怪怪的。”魏清越直言。
黑色塑料袋里面放着姨妈巾卫生纸等用品,女孩子的秘密,张晓蔷无奈地耸耸肩,说:“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女生的心思。”
魏清越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话都没接,他为什么要了解女生的心思?
远远看上去,两人很亲密。
江渡本来要往这边送书,看到这一幕,脚步不由放慢,窗口那,涌入了风,一阵又一阵,有凉凉的东西灌进心口。
女生不由抱紧怀中书本,默默看着两个优等生在神色自若地说话。张晓蔷永远那么自信,露着一口小白牙,而且,她敢看着魏清越的眼睛,魏清越似乎跟她很熟很熟,江渡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在冒又酸又苦的小泡泡。
如果我有张晓蔷那么棒的成绩该多好,这样,两人似乎对话的高度都会更平等些。
一直等到两人离开,她才走上前,站定后,悄悄看了眼魏清越的柜子,上面,贴着他手写的名字,是他的笔迹,和那张草稿纸上的一样,上回问的题目她差点都想裱起来。
女生看着“魏清越”三个字,脸上是有点忧伤的表情,其实,也就三个字而已,但已经是山长水阔之远。
那封不会有回音的信,曾让她在遇见他的那一瞬突然记起,尴尬到想死,但此刻,又分明变成了另一种心情:只能这样了。
不这样,他即使回信,我也没勇气承认那是我喜欢你。
但我可以看到他的柜子、名字、我和他说过话,不出意外,我周一升旗也可以看到他,我和他走过一样的路,看过相同的风景,甚至,可能仰望过同一角天空……江渡温暖而疲倦地想到这点,打起了精神。
这次月考,不仅仅是学生紧张,老师们也很期待摸一摸学生的底。
教室里,张晓蔷在认真贴考场表,刚弄好,哗啦一群人挤过去。王京京在那叫着“别挤啦,哎,挤死人啦!”其实,她比谁挤的都起劲。
林海洋也很高,早瞧见了,开始恶作剧敲王京京的大脑门,忒清脆了点,他说:“挤挤挤,还挤啥,你在本班考,不跟魏清越一个班,死心吧!”
王京京捂着脑门,快气死:“你烦不烦!”
“哎,哎,你跟我一个班,王京京,咱俩还前后位呢!我看咱俩还挺有缘的!”林海洋真是贱死了啊。
所以,王京京不停追着他打:“去死!林海洋你去外太空吃大便吧!”
大家就在那笑,好像女生喜欢魏清越这个事太寻常了,寻常到,谁都可以肆无忌惮明目张胆地宣之于口。毕竟,喜欢最优秀最英俊的男孩子,是多么天经地义不必害羞的一件事。
可对于江渡来说,不是,他是不可说,他是她一个人的等待戈多。
我是个俗气的人,喜欢上了大家都很喜欢的人,江渡多么希望自己会去注意到别的男孩子。他没那么聪明,也没那么特别,但他是个很可爱有趣的男孩子……不不不,她还是感激遇见魏清越,他可以让一颗心变得异常鲜活,他可以让整个梅中色彩斑斓,因为他在,所有的苦读也变得充实而快乐,所有的残缺,也都变得完满。
刺啦一声,江渡回神,原来是王京京把林海洋的校服拉链拽坏了,两人都一愣,王京京理不直气很壮地抢说:“谁让你欠扁的!”
“啧,”林海洋显然不当回事儿,“你这么凶,以后找不到男朋友!”
“关你屁事,轮不到你操心,臭狗.屎!”
两人是冤家,没有一天不骂架的,江渡告诉林海洋:“我外婆会缝,你给我吧,我让外婆给你缝好再还你。”
“看看人家江渡!”林海洋最爱讲这句,王京京又跳着去砸他肩膀。
这次月考,江渡被分到五班考试,走廊里,有人在聊天,有人在翻书,她默默来到栏杆前,书搭上面,背了会古诗词和文言文。
后来,老师让大家去厕所进教室。
考场混的乱七八糟,许多人都是外班的,江渡根本不认识。从厕所回来,前面男生转身问她成绩怎么样,男生是那种高价生,梅中混日子的学生很少,这男生就是其中一个。
江渡不好意思摇摇头:“我一般。”
“到时借我抄抄。”男生不以为然地说到,桌角,放着一瓶饮料,顺手塞她,“你别盖你卷子,我转头看一眼就行。对了,英语到时给我传下选择题答案吧?我请你吃饭。”
那你还来念什么书呀?江渡心道,这不是自欺欺人吗?高考你能抄谁的去?
正想拒绝,她发现男生的目光已经从自己身上移开,不知看了什么,一路追随,她顺势跟着望过去。
江渡的心立刻狂跳不止,那个身影,清晰地映在震动的瞳孔中,是魏清越,他居然也在这个考场。
男生非常潇洒,就带了一支笔,什么都没拿,姗姗来迟,往江渡身后空位一坐,两条大长腿大喇喇伸到了过道里。
江渡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魏清越跟她连号。
还没多想,人已经被前面男生搡了一下:“同学,跟我换下座位?”
江渡当然不能答应,固然有魏清越的原因,更多的,是这样不符合规矩随便换座位,她知道男生打的什么主意。
男生笑了:“同学,别这么死板,你不说老师也不知道,都是混着坐的,老师认识谁啊!”
“那也不行,这样不对。”江渡很坚持,男生一副无可奈何想吐槽她的表情,却也没办法,悻悻坐好了。
身后魏清越什么都没听到,他戴耳机进来的,坐下无聊转笔,对周围一切漠不关心,他压根没注意自己前后左右坐了些什么人。
但很多人都往他这边瞧了瞧,小声说着他的名字。
老师带着卷子进教室了,而身后,身后的魏清越并没有和自己打招呼,江渡知道,他根本没看到自己。
每一科,魏清越都是写完就走人,卷子被风徐徐地吹,哗哗作响,监考老师过来拿黑板擦压住了他的试卷。
男生身上干燥的兰花香,一闪即过,江渡每次都会抬头看看那个身影,无声地看着他,大概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但这已经很好,她都不舍得月考结束了。
直到考物理,魏清越突然发现前面的女生是江渡,他跟她打了个招呼,很平淡:“这么巧?都没注意到原来是你在我前面。”
是啊,你永远注意不到我,江渡默默想道,两人直视的刹那还是让她惊慌了,好像,多停留几秒内心那个热烈却又无力的秘密就会被窥破一样,她眼神游移:
“你也在这个考场啊?”
江渡竭力做出一副也刚刚知晓这件事的表情。
魏清越嘴角轻扯了下,这么个动作,稍稍鼓励了江渡,她装作很自然地问道:“你一定考的还不错吧?”
“不错。”他一点都不谦虚,但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会让人觉得骄傲,或者是得意,魏清越就像回答“吃了吗?”“吃了”那样平平常常。
这倒让江渡不知道该怎么说下一句了,她拘谨地笑了笑,看他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在尴尬中,慢慢转正了身子,可心口还在咣咣砸墙似的。
试卷发下来,教室安静,但明显理科没文科那么好诌,江渡眉头不知不觉蹙起。
她留长发,乌黑柔顺,密密地铺在肩头,阳光为女生整个头颅镶了一圈毛乎乎又极其柔和的光圈,魏清越在抬头时,看到她纤瘦的肩头,垂坠的长发,以及宽大校服下女生轮廓隐隐的胸衣……他不知怎么的,就看出来了那个形状,莫名不自然一瞬,收回了目光。
魏清越不了解女生,但有些事,他又知道,男生宿舍永恒的主题就是议论女生,他没兴趣听也会入耳两句。最扰人的是,他也会在深夜听到他人鬼扯的时候有那么一些躁动,青春期荷尔蒙无处不在地作祟,他同样不能免俗,确切说,是在某些时刻。
他腿太长,怎么放都不是很舒服,索性散漫地往前伸,江渡的余光毫无预兆地瞥见了他的球鞋,黑色布面,雪白的鞋带。魏清越真的很奇怪,他有时候特别干净,有时候又给人感觉一点都不讲究,有一次升旗,他的球鞋分明脏兮兮的。
乱七八糟的念头让江渡惊了下,她克制地挪开视线,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题目上。
可教室太安静了,安静到她可以听到他落笔的声音,他停笔的瞬间,还有他起身准备离开时身上扬起的干燥气息。
因为有人中途去厕所,恰巧回来的路上,跟魏清越错身,彼此一让,对方过于高壮的缘故导致他的手不得不在她桌角撑摁了一下,指节分明,青色血管像一条曲折的河流。
江渡的心倏地被提起,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地看这一幕。
魏清越按住了她的笔袋,笔袋上,有一只小挂件,可爱的翠迪鸟。他的掌心正好落在上面,膈疼了,留下小鸟的印记。
他皱眉笑了下,甩甩手,江渡这才大梦初醒般抬头,男生已经往门口走去了。
铃声响后,江渡跑出来,一番张望,魏清越独自伏在栏杆那远眺,他身体前倾,耳朵上照例挂着耳机,身边空无一人。
江渡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坏掉了,少女的心思无解,她非常想走上前去问问他,我的翠迪鸟,是不是弄疼了你的手?
这种话,可问可不问,太渺小了,渺小到问出来就会像是没话找话,一切都是她在强行而已。江渡犹豫地站在原地,离他不远,又特别特别遥远,魏清越仿佛是察觉到什么,又像是无意,他转过头,看到了江渡。
女生一下攥紧衣角,眼睛扑闪,像惊慌失措的小蛇,瞬间游移隐匿进了草丛深处--她扭头跑进了考场。
月考成绩出来,是一周后,九科,那天恰巧一股冷空气到,皮肤一下跟着紧起来,干干的,江渡一直对气候变化很敏感。如果说,早秋的秋意有种迟迟疑疑的感觉,那么这回,真的是一下就冷起来。
等待分数,就像心里挂了一串风铃,来一个老师,就是一阵叮叮叮的响。几乎所有科目的老师都会被人问一句,这科批改好了吗?
班级排名贴在了课程表旁边,而年级排名,要到公示栏去看。
班长和张晓蔷负责贴表格,教室一阵骚动,江渡觉得一颗心立刻胀很大,大的胸腔都承载不了了,要蹦出来跳动,她每次紧张时心脏都异常难受。
“我帮你看,等等哈!”王京京干什么都有一股凑热闹的劲儿,她挤上前,拼命踮起脚,听身边人发出惊呼:“张晓蔷第一!班长第二!”
“哇,不知道咱班的第一名年级能排多少?”
“我看过了!年级第一魏清越,张晓蔷你排年级第九!”
张晓蔷摇摇头,梅中的月考向来不简单,不过,她自觉答题过程还算通畅,结果,是个第九。这个成绩,只能说没砸锅,离她自己的目标还是差了点,毕竟,是以第二名的成绩考进梅中的。
学霸的考差了,和普通人的考差了,完全不是一回事。
“你十五,我二十一。”王京京跑回来说,她拍拍胸口,“不好不坏,我以为我倒数呢!哈哈哈!”
看的出,王京京挺高兴的。为什么呢?因为她压根就不怎么爱学习,吊儿郎当,总爱偷摸看言情,发不完的梦。江渡比她用功多了,可她不得不承认王京京其实应该是很聪明的女孩子,否则,不会随随便便一考,还能在班级占个中等水平。
至于她自己,十五名,班级十五名,是有点出乎她意外的。她以为,自己大概也就是二十来名的水平,一个班总人数四十出头,天知道处于中间水平的学生对于老师来说,是多么缺乏存在感。
被家长问起,老师的措辞都是一样的:孩子一般,基本能跟的上学习进度,但也不算出色,还有上升空间。那么一撮人,面目模糊,老师给的评价都一字不差。
但如果是十几名,稍微就不一样了,江渡心里是很高兴的,努力没白费,她也没那么平庸吧?再内向的少女也有自己的小小骄傲,尤其是,王京京告诉她,她的语文单科分数比张晓蔷还高。
压了下嘴角的笑意,江渡跟王京京说:“我们不跟别人比,跟自己比,希望下一次还会进步。”
“走,看年级排名去!”王京京拉起她的手,往楼下跑。
林海洋跟粘虫似的,一直跟着她们,他这次班级二十,总分就比王京京多两分,两分而已,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在王京京面前耀武扬威。
公示栏前,人没想象的多,稀稀疏疏流窜着来各班身影。毫无疑问,魏清越的名字醒目地出现在第一的位置。江渡仰头,心底藏着兴奋和羞怯,这种可以正大光明盯着魏清越名字看的场合,居然可以有这么多,她意识到这点时,觉得阳光塞满了大脑。
语文分数永远排最前,她看到了,她的分数141,比魏清越的140,多一分,这是她唯一胜过他的地方。江渡脑子嗡嗡的,浑身发热,她知道自己这是太高兴了,她并没异想天开,会追上魏清越。仅仅是一科,一科可以和他比肩,就好像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些,尽管,只是在她看来是这样。
夏天的时候,窗外鸣蝉会一直叫,叫的整条街,整个城市都跟着一路燥热起来。江渡现在就燥热的很,像落了一心头的太阳,艳艳的,烫烫的,冷空气都退出了真实世界。
这天,二班的语文课在一班之后,所以,江渡的语文试卷被一班的老师先借用。
一班有种矜持的骄傲,全年级前一百名占了二十人,很了不起,要知道,他们高一有十八个班级。
魏清越语文失分很可惜,他很少背书,学的诗词文言文全靠当时学,记住了就是记住了,记不住他也不会像其他同学那样一直背。老师很无奈,说你就语文单科不是第一,完全可以比这个二班的江渡考的高。
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这次月考语文最高分,是二班江渡的。”老师抖着手里的试卷,“看看,字迹娟秀,赏心悦目,我平时跟你们说要好好写字好好写字,有些同学就是不听,你觉得阅卷老师看你们那些狗啃一样的字,什么感受?”
“拉出去斩了。”有不怕死的在底下接话,大家哄一声笑开了。
魏清越也跟着无声笑了笑,他练过书法,字很霸道,语文老师无疑是很欣赏他的字的,但对第一名不爱背书这个事,不赞成。魏清越可以说是记忆力惊人,即便不爱背书,文科的几科照样能考高分,要是爱背书,那就完美了。
“这次作文呢,魏清越和江渡一个分数,都很高,不过就老师个人来说我更喜欢二班江渡同学的文风。”语文老师特意瞥了魏清越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想杀他锐气,又或者,希望他千万不要骄傲,让他明白,至少在语文这科上,他不是没有对手。
不幸的是,魏清越是个相当骄傲的人,魏振东对他的常年家暴,让他养成一种很严重的逆反心理,他不爱听人说教,仅仅因为明白老师是出于好意而隐忍不发。
老师开始读江渡的作文。
魏清越坐在下面,一字不落听完,男生的眼睛里有细细碎碎的情绪一闪而过,他在下课后,向老师要了江渡的试卷,老师以为他是好胜心上来,笑的意味深长。
很秀气的字,卷面干净,很像……她这个人,魏清越忽然想起两人偶遇的几个画面,干干净净的脸,干干净净的表情,干干净净的说话声音,只不过,很容易害羞。
他甚至记起来,男生宿舍也有人提过江渡这个名字,她无疑是一类男生喜欢的长相,魏清越对别人漂不漂亮没怎么留意过,他一度觉得,女生都差不多。
江渡很白,特别干净的白,魏清越终于记起自己曾惊讶于她的白。
他看了会作文,把试卷很快还给老师,老师还在开玩笑:“不再研究研究?”
这件事,确切说,一班老师当众读江渡作文这件事,不用一个课间,就传回了二班。
江渡莫名其妙就成了大家心里的女英雄,因为,一班总是阴阳怪气地说二班值日时把垃圾掉在了他们班级门口;一班总是嫌弃二班纪律不好,吵到他们;一班做课间操更认真,却被二班说成是傻逼;一班的人好好穿校服,最看不惯二班的男生耍帅把校服系腰间……等等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堆,导出一个结论:一班有优越感,屁哩,都是平行班,拽什么拽?
可江渡居然语文比魏清越分还高,简直出一口恶气,一分也是高。
“隔壁读你作文了,”王京京跟个大喇叭似的,往桌子上一歪,推认真看书的江渡,“你出名了,现在大家都知道魏清越语文没考过你,他们班男生还说你长的漂亮呢!”
江渡一下就难为情了。
她摁着书,心跳却摁不住:“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啊,一班人说的,魏清越还不服气拿你卷子看!”王京京嗓门大的震耳朵,她像雨后的青蛙,呱呱呱个不停。
江渡的心,突然就有一瞬间仿佛忘记了跳动。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王京京仿佛早把情书那档子事忘的一干二净,她嗷嚎着要追魏清越,也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她跟很多女生一样,喜欢魏清越并不假,他那么特别,那么耀眼,谁喜欢上他都很正常。正因为遥不可及,正因为太多人都在爱慕,所以这件事,反而变得不需要避讳。也正因此,即使失败了也不丢人,魏清越就一个,他不可能都答应的嘛。
世界安静下来,课间非常吵,江渡一个人坐在位子上,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他拿到了我的卷子。
语文是第三节 课,不出意外,江渡的卷子被老师拿在手里,一时半刻没还她的意思,她只好跟王京京看一份。
“同学们,这次江渡的试卷告诉我们,其实呢,语文高考140不是梦,首先,你选择题不能错。”老师开始激情四射给大家打鸡血,江渡却一直望着自己的试卷。
哪边是他碰触过的呢?留下的体温,早和图书馆那支笔一样,永远地消失了吧。可遗憾的是,那只笔的温度曾被自己感知,而薄薄的试卷,又能保存住几秒?他留下的痕迹,已不知被谁再度覆盖,也许是老师的手,也许是上下同学们的卷子……
江渡扭头,窗外不远处小花坛的花开始枯萎,慢慢的,叫不上颜色来。
她把这次月考所有科目的错题,誊抄下来,弄个错题集锦。小许进班通知大家准备交资料费,任务分派两人,男生把钱交给班长,女生把钱交给张晓蔷。
大家对交资料费习以为常,这点钱,对大部分家庭来说也不算什么,江渡也不例外。外公外婆都有退休金,负担她一个,还是可以的。她最大的开销就是买书,学校门口有个书店,经常卖旧书,江渡是偶然发现的这家书店,很喜欢,这次考试考的还可以,她决定奖励下自己,去书店逛逛。
王京京跟她对比,完全是不学无术的做派,她也看书,言情,娱乐杂志,少女漫画,另外爱买花花绿绿一堆日记本抄那些情情爱爱的歌词和雾里看花般的肉麻句子。因此,当江渡问她去不去书店时,她很干脆地拒绝了。
天色昏暗,淅沥沥下起秋雨,寒意阵阵,江渡一个人撑伞去了书店。
书店里光线同样昏暗,老板留长发,扎成小束,两只手指头因为常年夹烟,黄黄的。他看起来很年轻,但听人说三十好几岁了,他的书店里,卖一些少见的旧书,老多书封皮都褪色了。店里还卖打口碟,挺洋气,因此时常有年轻人光顾,也吸引了不少梅中学子。
“来了?”老板对江渡有印象,跟她打了个招呼。
江渡腼腆地点了点头。
他这里书太多,上头是个小阁楼,逼仄的楼梯边都摆满了书,认真淘的话,是能淘到一些私藏流出的好书的。店里有股经年不散的霉气味儿,像藏着个梅雨季节。
江渡觉得他不太爱收拾,乱糟糟的,经常一不留神会被书绊到。
跟她打完招呼,简单聊几句,老板就踩着吱呀乱响的楼梯上阁楼给她找书去了。
本以为书店此刻就她一人,毕竟下雨,可拐角处,分明有个身影在。
江渡想过去,见是个中年叔叔,戴着帽子,也瞧不清长相,但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她看了看,转念作罢,就在原地翻看新上的书目。
突然有股怪异的味道传来,说不清是什么,她抬头,那人竟然已经不知不觉站到了她身边,挨很近,江渡觉得很突兀,下意识排斥这种超过社交距离的行为。
“喜欢叔叔的大宝贝吗?”男人忽然低笑问她,手在腰部活动,江渡茫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一团无比丑陋狰狞的东西,赫然入目。
江渡依旧处在巨大的茫然和懵懂中,她根本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只觉骇目。
“想不想.摸一摸?”男人问她。
“你来书店怎么不跟我说一声?”熟悉的声音乍然响起,再回神,一只手已经搭在了肩头,把她勾回一点,魏清越居然也在这家书店,他出现的同样突兀,隔在了女生和男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