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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 60-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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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非得今天去找他们么”张雅临问。

张岚把化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扫进一个包里,粘着尖长甲片的指甲指了指他说“不是我,是你跟我。”

她强调完又咕哝了一句“也不看看名谱图上被人挨着的是谁,反正不是我。”

张雅临默默呕了一口血,又听见他姐说“至于为什么非得今天”

张岚想了想说“今早小煦走的时候说了句话你听见没”

这一竿子打得有点远,张雅临没摸着头脑“又关周煦什么事”

“那小子长了个乌鸦嘴你又不是没领教过。”张岚白了他一眼。

那倒是没少领教。张雅临一脸牙疼的模样,问“他说什么了”

“那时候不是下雨了么,风特别大,我那屋没关窗,听起来就有点可怕。”张岚解释说,“他都走到院子大门外了,又回头看了一眼说本家这房子多少年了怎么听着跟要倒了似的。”

张雅临“真会说话啊。”

自己乌鸦嘴还一点儿数都没有,人家童言无忌,他都十五了,还是想哪儿说哪儿。要不是关系亲,保准把他吊起来打。

“反正我今天一天都心神不宁的。”张岚性格很直,非常讨厌这种不上不下的情绪,“所以这一趟必须得跑。”

“对了,小黑呢”她朝外屋张望了一眼。

“又干嘛”张雅临嘴上不乐意,却还是动了手指,把那个保镖似的傀招了进来。

“让他算一下目的地。”张岚划拉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我好买票。”

沈家那俩徒弟的动向都是靠追踪符纸和傀盯梢盯来的,所以只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并不知道他们最终要去哪儿。

小黑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铜钱,手指简单拨排了一番就开始摇卦。鉴于张岚有事没事都想算一卦,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熟练到绝对不会出错。

结果手一撒,其中一枚铜钱“当啷”一下掉落在地,沿着木质地板一路滚进了衣柜底下

张岚愣了一下,脸色有点变。

她虽然对卦术一窍不通,但张家家主代代杂修,耳濡目染之下,最基本的规矩她比谁都熟摇卦过程中,铜钱落地不见是个大忌。

一旦落地,就没有重来一次的说法,代表这卦不能算了。

“目的地不能算”张岚满脸诧异。

张雅临也紧紧皱起了眉。

“这就有点夸张了吧”张岚依然有点存疑,“会不会是小黑手抖”

小黑默默朝她伸出两只手“我很稳,不信您抓一下试试。”

张雅临也说“不可能的,卜宁灵物做的傀,卜卦跟吃饭喝水一样熟,你吃饭嘴抖么”

张岚“”

原本张雅临还有些犹豫,毕竟张家有规矩,他和张岚如果同时要离开宁州,必须得跟家主报备也就是得给爷爷张正初交代一声。

这些年他们很少一起办事,就是想要避开这点,他俩都挺怕见爷爷的。

其实小时候,他们跟爷爷挺亲的,尤其张岚。后来却慢慢生疏了,原因说来有点简单张婉被赶出家门之后,下一任家主的担子自然而然落到了他们姐弟俩身上。所以爷爷张正初想让他们做杂修,张岚不肯。

其实张雅临也不愿意。他越大越痴迷傀术,对其他兴趣不浓,但他性格没张岚那么烈,听话一些。所以取了个折中的方式,让他那几个傀学了卦术、阵法和符咒。这才勉强过关。

这在他们看来其实不是原则性的大事,但爷爷却格外看重,但凡提到必然不欢而散。所以自那之后,他们姐弟俩都有点怕爷爷,可能是不想有争吵、不想变得更生疏吧,平时能不惊动他老人家,就尽量不去惊动。

但现在小黑算卦算出了一个大忌,他反而想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了。

“我去拿行李,顺便去一趟后面。”张雅临交代着。

去后面,就是指跟爷爷说一声。张岚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

然而张雅临显然不是个急性子,这么一“赶紧”,就紧了将近一个小时。张岚行李早弄好了,等得百无聊赖,只能玩小黑。

“目的地不能算了,其他应该可以吧”张岚问道。

小黑被这姑奶奶坑过无数回,怕了她“我保留意见,您先说说看。”

“哟,学聪明了嘛。”张岚也没想折腾他,“凶吉总可以吧”

小黑点了点头,当即摇起卦来。这回没有铜钱掉落的情况,张岚松了一口气。

可这气还没松到底,就听小黑说“六三,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

张岚“啥玩意儿”

小黑字正腔圆地说“抓鹿但少个带路人,放弃吧,容易受屈辱。”

张岚“”

“谁受屈辱”张岚幽幽地问。

小黑看她仿佛要吃人的红嘴,难得委婉了一下“您吧。”

“吧”字代表委婉。

他要只说前面,张岚可能还会犹豫一下。偏偏加了一句受屈辱,姑奶奶反而去定了“重点是少个带路人对吧”

小黑“重点是放弃。”

张岚把他推出门,兀自在手机里筛选着。现代社会,方向有地图。卦里的带路显然不是这么直白的意思,在她看来,应该是少个牵线的人。

沈家徒弟跟她没交情,她跟张雅临冲过去,没准又要被撅一回,就像上次去沈家一样。

这么一想,小黑算的卦真的有几分道理。

那就找个有“交情”的。

她认识的人,能跟沈家徒弟扯上联系的,第一个肯定是谢问。可惜谢问本人就在奔往北方的车里。

于是她转而给周煦打了电话。

等张雅临终于跟爷爷报备完,周煦人都到本家大门口了。

他很亢奋,仿佛要去春游似的,抓着手机挎了个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张雅临怀疑他装的都是零食。

跟踪这件事,说出来多少有点虚。张岚本着不把青少年带歪的心思,对周煦说的是“出差去解笼”。

因为不知道目的地,他们只能开车去。张岚放了一张追踪符去追闻时他们的车,顺便也给自己带路。

上了车,他们反倒不着急了。出发之后,先绕到一家标着“纸扎花圈”的灵店买了点画符用的纸笔朱砂。

张岚把这些东西搁进包里备着,然后趁着周煦没下车,拍了拍小黑说“靠你了。他们那边是谢问那个店员在开车,虽然走得早,但中途肯定要歇歇脚,换换人。你一个傀,追起来肯定不费事。”

小黑驾驶座上架着张岚的手机,屏幕上也有个导航,只是导航里显示着两个正在移动的点,一个是蓝的,代表他们自己。另一个是红的,已经进山东地界了,代表的是追踪符追到的沈家大徒弟。

小黑看了一眼距离,盘算着对张岚说“再等20分钟,天黑透了就很方便,两个小时差别不多能赶上。”

他们想得是很美,但漏了两个关键

一、“谢问那个店员”好巧不巧,也是个傀。要是傀与傀之间有排序,小黑得管“店员”叫祖宗。

二、他们车里出了一个“叛徒”。

叛徒姓周名煦,因为过于兴奋,上车就跟微信新加的朋友聊上了,说自己要出远门去入笼了

尽管新朋友话少、网络还有延迟,甚至不懂“再见”和“微笑”的意思,但管他呢,他就找个人炫耀一下而已。

于是在新朋友问他去哪入笼的时候,他顺手来了个位置共享。

那张共享的小地图上,两个点一前一后,正以某种相似的路线前行。

周煦“”

换个稍微迟钝一点的人来,可能暂时看不出什么,毕竟距离还远。但周煦很机灵,他几乎瞬间就明白这一趟远门究竟要干嘛了。

但他没有吭声,于是张岚他们对于事情变化一无所知,只知道天已经黑透了,小黑可以放心追人了。

车子明显一个加速,疾驰在夜幕中,之后速度再没降下来过。而周围的车就像注意不到他们一样,依循着自己的路线,在限速范围内开着,被他们远远甩脱在后。

张岚手机上,两个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正如小黑说的,花了不到两小时,他们就追上了那个小红点。

眼看着只有一公里,稳重的张雅临也忍不住说了一句“就在前面。”

以小黑现在的速度,一公里也是转眼的事。张雅临和张岚抬起头,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

西屏园的那辆车他们见过,鲜红色,十分好认。

然而当他们拐过一个弯道,预料中的鲜红色却并没有出现,开在他们前面的是辆蓝色卡车,车斗上罩着钢丝网和漆布,被风掀起了一半,露出里面挤挤攘攘的东西

张岚坐在后座看不太清,脖子像美女蛇一样往前伸着“那什么啊”

张雅临说“猪。”

张岚“”

张雅临可能生怕气不死姐姐,补充道“一卡车的猪,你的追踪符可能在其中某一只身上。”

他们在山东地界内追猪的时候,闻时已经到地方了。

这是津沧高速和津石高速相交的地方,老毛找了个出口从高速下来,然后沿着公路拐了几道,在某片树林边停下。

夏樵扒着车窗往外看,迷迷糊糊的“这是哪儿”

“天津。”闻时正用周煦发给他的图和地图作对比,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这里刚好在周煦画出来的范围内。

“从连云港到天津这么快的吗”夏樵扒着车座跟老毛说话。

老毛说“高速晚上人少,我开得快。”

夏樵觉得有点梦幻,又问“那为什么停在这里”

这应该是村子与村子之间的交界,一眼看过去,只有田野和树林。连路灯都没有,一条黑路到头,才依稀有些人家。

得亏开车的人他们认识,不然就是个上社会新闻的好地方。

老毛抽了条毛巾,擦了擦忽然起雾的挡风玻璃,又把两边车窗放下来透气,四下看了一圈路“下雨,就先不往市里走了。”

谢问隔着玻璃朝远处看了一眼,说“车里闷一天够累的,今晚先在这边凑合一下”

闻时“车里凑合”

谢问正抹开车窗上的水雾,闻言转过头来看他“想什么呢,我有那么黑心么”

闻时嘴唇动了一下,无声蹦了两个字难说。

“你说什么”谢问语气带笑地问了一句,又伸手从他眼皮底晃了一下,“一直盯着手机,你弟不是说你不爱用么,这就上瘾了”

闻时弓身坐着,垂眸看着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从眼皮子底下划过。

“没说什么,别挡。”他右手动了一下,把谢问的手指排到旁边。因为排得并不干脆,反倒像是勾了一下对方的指尖。

闻时盯着那个指尖看几秒,抬眸道“不在车里去哪”

“那边有一户人家,刚好是认识的人,可以借住。”谢问伸手指了远处,指尖的触感这才抽离开。

“认识的”闻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本来就是追着张婉的痕迹来的,谢问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再正常不过。

“一对老夫妻。”谢问简单解释了一句,“人很和善。”

老毛附和道“你们不是也来这边办事么明天等雨停了再去。”

“嗯。”闻时嘴上应着,心里却想我要来的就是这块地方。

“怎么这么多雾。”老毛擦了两遍,这才重新启动车子。

这是条野路,没有路灯。

闻时以前跟沈桥在天津卫住过一阵子,这里气候比宁州干燥,但夏天雨水也不少。

现在就正值那个时候,车外雨下个不停,始终烟雾蒙蒙。远处房子的灯光也在雨里变得毛茸茸的,并不真切。

等车划过地上的积水,靠近那边,闻时才发现那里并非一户人家,而是错错落落一大片,像个村落。

每家都是二层小楼,自家砌的那种,墙外贴着瓷片,装饰不一,并不整齐,颜色倒是很丰富。

有些带院子,有些不带。

谢问他们找的那家就没有院子,只有一片浇筑出来连着路的水泥场,不过挺干净,老毛车就停在这里。

可能是听到有外人来,村里的狗此起彼伏叫个不停,直到谢问敲门,才慢慢安静下来。

屋里亮着灯,隐约有电视声。屋里的人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敲门,应了声“来啦”。

那声音挺脆的。闻时听了一耳朵,指着门低声问谢问“这是老人”

谢问摇了一下头“确实不像。”

就这样他还笑了一下,闻时睨了他一眼“你多久没来了确定没认错门”

谢问很配合他,也压低了声音,说的内容却很见鬼“不太确定。”

闻时“”

去你的吧,不确定你敲得这么自信

他已经可以想象一会儿的尴尬了,扭头就要走,却被谢问抓了一下。

“跑什么,认错了就问一下,不至于脸皮这么薄。”谢问说。

闻时朝手腕看了一眼,恰巧屋门被人打开,再跑就不合适了。

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眉心有颗痣,这放在以前得叫美人痣。她也确实生得不错,笑眼笑唇,皮肤跟闻时差不多白。

“你们是”她未语先笑,眼睛弯起来,显得很热情。

“陆孝先生是住这里么”谢问没有朝人屋探看的习惯,谁来开门便问了谁。

女人愣了一下,又弯眼笑说“噢,那是我爸。”

谢问“你爸”

女人“对啊。”

谢问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过了几秒,他才对女人说“确实有几分像,你爸这里也有一颗痣。”

女人笑起来,很高兴的样子“都说我跟他年轻时候很像,一个模子刻的。”

她让开一条路,热情地说“先进来坐吧,很久没来客人了。你们是找他吗”

谢问看着她让开的路,说“他也在”

女人说“他不在,我爸妈都不住这。”

谢问点了点头。

“进来坐,下雨呢,别都在外边儿站着。”她又说了一句。BIquGe.biz

谢问这才抬脚进去。

闻时也进了门,只是进去之后,回头朝老毛和夏樵看了一眼。

他没说话,但夏樵还是感觉到了氛围有点不对劲。

老毛拍了拍夏樵,示意他往后站“门窄,得一个一个进。”

这话其实挺寻常的,但夏樵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老毛叔,是我多心么你们真认识这里的人”

“认识。”老毛趁着没进门,朝屋里的女人抬了抬下巴,“我还知道她的名字呢,叫陆文娟。”

他语气淡定,夏樵稍稍定了心,觉得自己可能是接连进了几次笼,有点疑神疑鬼,想太多了。

他长吁一口气,借着闲聊缓和刚刚一瞬间闪过的害怕“噢,认识就行。不过她好像没见过你们,以前不跟她爸妈住吗”

老毛说“对。”

“那你们还知道她名字”夏樵说,“听老人家说的啊”

老毛“那倒不是。”

夏樵“哦哦。”

然后老毛又说了“坟上看来的。”

夏樵两眼一翻,顺着门框就往下滑。

闻时转头,看到的就是这番场景。老毛这个罪魁祸首还替夏樵把大门给关上了,然后腆着肚子眼观鼻、鼻观口地站在旁边,专注地盯着地砖,装聋作哑。

过了一会儿,可能是看夏樵真的凉了,他又补充道“坟上也不是只有死人名。”

夏樵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回了魂。他抓着门框爬起来,然后就近攥住老毛,再也不肯撒手了。

“我看她笑就有点瘆得慌。”夏樵哆哆嗦嗦,小声对老毛说。

老毛想了想,也咧嘴笑着看向他,轻声问“那你看我笑瘆得慌吗”

夏樵差点又凉了。

闻时默然片刻,转头看向谢问,压低声音说“你”

他本来想说你养的好鸟,但出口前又反应过来,直接刹住了。更何况这好鸟其实是他养出来的,还一度被他养叛变了,跟真正的主人一点也不像。

谢问朝前面的陆文娟扫了一眼,又垂眸看向闻时,一边跟他并肩往前走,一边问“我什么”

“你别在我耳朵旁边说话。”闻时抬手捏了一下耳根,跟随陆文娟进到了右侧的房间里。

可能是他捏的力道有点重,房间里白色的灯光一照,照得他那侧耳根下泛着一片薄薄的红,跟他冷冷的脸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对了,还没问呢,你”陆文娟忽然转身,似乎想问什么问题,只是话没出口就被闻时耳边的那片血色吸引了注意力。她十分直接地指着那处说“你这边怎么红了”

闻时“”

你怎么这么会说话

余光里,谢问也转过脸来,目光在他耳下停留了片刻。

闻时紧抿的唇缝里蹦了两个字“揉的。”

“哦哦哦。”陆文娟点头,接着又弯起了眼睛。

但谢问的目光却没有立刻移开。

“你刚刚要问什么”闻时忽然出声,对陆文娟说。

“嗯”她笑着的时候,眼睛和嘴都是弯着的,像细细的月牙,显得漂亮又友善。

被老毛拖进门的夏樵,就是因为这一幕,慢慢放松了一些。

陆文娟朝新进门的两人看过去,又热情地招呼道“快进来吧。”

夏樵可能是年纪小,看着柔软无害,非常招这种中年人的喜爱。陆文娟拉过了他的手,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她在回答闻时的问题,看着的却是夏樵“我刚刚就是想说,我这性格有点大老粗,毛里毛躁的,只顾着拽你们进门避雨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们呢。”

“你叫什么名字呀”陆文娟笑着问夏樵。

夏樵刚要张口,谢问已经出了声“他没名字。”

夏樵“”

陆文娟愣了几秒,扭头看向谢问。

谢问笑得客客气气,一点儿都没有耍人玩的意思,于是陆文娟又看向夏樵,疑惑地问“怎么会连名字都没有,这么大的人了。”

还好夏樵反应快,他想起爷爷曾经说过,在某些时候,名字不能乱说。所以他立刻顺着谢问的话道“还真没有。我从小身体不好。爷爷说取太大的名字,我镇不住,所以都是随口叫小名。”

陆文娟理解了几分“我们村里也有这种说法,取的名字越贱越好养活。”

她促狭地搂着夏樵晃了晃,说“那你小名叫什么也是狗剩、二蛋这类的吗”

夏樵脸都绿了,咬着牙点了点头说“对”

这个女人很奇怪,她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神态都跟常人无异,还会开玩笑,很容易让人放下警惕。就好像某个很普通的、热情的邻居阿姨。

夏樵被她晃了几下,连害怕都忘了,全身心沉浸在狗剩二蛋这样的名字里。

陆文娟哈哈笑了两声,又转过头来看向闻时他们“这小孩真有意思,那你们呢你们叫什么名字”

谢问依然客客气气“我们也没有名字。”

陆文娟“”

“家族遗传,身体都差。”谢问说完便闷咳了几声,他咳得情真意切,非常逼真,连肤色都苍白得无可挑剔。看得陆文娟一愣一愣的。

他咳完才转回脸来,手指弯依然抵着鼻尖说。

夏樵这才意识到,他那副黑色手套已经不见了。

“你随便叫吧。”谢问说。

陆文娟艰难地开口“行。”

在谢问胡说八道的时候,闻时一直在打量整个房间。

这种自家砌的房子布局很简单,一楼就是左右两边各一间屋。陆文娟带他们进的是右边这间,里面只放着沙发和电视,像个小客厅。

她独自消化了四个成年人没有名字这件事,僵硬片刻就重新热情起来,指着沙发说“站着说话多累,都坐吧。你们敲门的时候,我正看电视呢。”

说着,她就把人往沙发那里领。夏樵整个人都在她手里,第一个被薅过去。

他可怜巴巴地瞅着他哥和谢老板,泫然欲泣。

好在他哥还算有心,没有放生他,非常自然地跟过去,在沙发里坐下来。

陆文娟家的沙发四四方方,两个单人座的,一个长座的,不论是靠背还是扶手都棱角分明,看着就不太柔软。沙发上面罩了一层绒布,鲜红色,绣着团簇的花纹。

夏樵坐下的时候,手指一摸,发现那绒布的质感很怪,有些脆硬。比起布,更接近于纸。

至于电视机,样式有点老旧,跟沈家别墅的完全不同。屏幕背景白到反光,里面的人面容模糊不清,像剪纸的影子,穿着红绿不一的大袍子,咿咿呀呀地在唱戏,嗓门倒是很大。

夏樵给爷爷办过丧事,所以一下子就能听出来,这唱戏的跟白事棚子里请去搭台的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去瞄茶几上的遥控器,谁知陆文娟眼神贼好,立马就说“想换台啊”

夏樵立马收回目光,骑虎难下地点了点头,一张口声音都是劈的“有别咳,嗯,别的台么”

陆文娟说“有啊。喏,给你。”

她毫不介意地把遥控器递给夏樵,自己站起身说“你们过来一趟不容易吧肯定饿了,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biquge.biz

一听还要在这吃东西,夏樵感动得眼泪都下来了“不用这么客气的,陆阿姨。我们马上就走了。”

“走什么呀”陆文娟说,“走不了,下雨呢。”

她朝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冲众人笑笑,嗓音轻轻的“走不了的,先在这住着吧,刚巧,明天”

“明天”后面那句话她咕哝在嗓子里,没人听得清。紧接着她便出了门,然后好心地给他们把门关上了。

门锁咔哒一响,夏樵就顺着沙发下去了“哥,咱们这是又入笼了吗”

“不然呢”闻时说。

“这概率也太高了吧”夏樵终于忍不住,咕哝了一句“柯南附身么。”

“谁附身”闻时没听明白。

“没什么,死神。”夏樵没多扯,而是问道“你们以前也是这样吗”

闻时“哪样”

“就走到哪都有笼。”

闻时皱了一下眉“当然不是。”

说起来确实奇怪,这世上的笼确实很多,但也没多到这个地步,好像随便定一个目的地,都能被扯进笼里。

而且最近这两个笼有点奇怪,连入笼心的步骤都省了。

一次还行,两次就有点过于巧了。就好像不是他们在找笼,而是笼直接奔着他们来了。

“你是不是做什么了”闻时转头看向谢问。

“我”夏樵和老毛又一人占了个单座,谢问瞥扫了一圈,才在闻时身边坐下来“怎么就扣到我头上了”

“你带的路。”闻时说。

谢问指了指老毛“他开的车。”

老毛一脸无辜,闻时瞥了他一眼,对谢问说“他听你的。”

这罪名就算是钉死了。

谢问看着他,几秒后偏开脸失笑一声。

这样的神情动作实在太过熟悉,闻时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每当对方拿他没办法的时候就会这样,紧接着他就会听到诸如“没大没小”、“大逆不道”之类的话。

小时候听到这样的话,他是高兴的,那代表着别人所没有的亲近和纵容。可后来就变了

他怀着那些不可言说的心思,再听这些话,便觉得这些话里多了别的含义,仿佛每个字都在提醒他不能僭越、莫怀痴妄。

莫怀痴妄

他看到谢问失笑的时候,就有点后悔说刚刚那些话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天里他其实带着某种隐秘又模糊的期待,不知不觉地陷在那种描摹不清的氛围里,就好像对方其实知道,甚至偶尔会有回应。

他们一字不提,又心照不宣。

但归根究底,那其实都是些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一戳就破。只要谢问一句话,就能让他回归清醒。

甚至不用说话,他就已经快清醒了。

“哥”夏樵忽然叫了他一声。

闻时“嗯”了一声,这才抬眼看向他。

“你怎么啦”夏樵小心地问了一句。

“什么意思”闻时蹙了一下眉,没明白他的话。

夏樵张了张口,还没回答,就有另一个人替代他说了后面的话

谢问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说“他想问你,为什么忽然不高兴。”

闻时愣了好一会儿,转过头来,像是没听清一般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谢问顿了一下,“为什么忽然不高兴。”

连“他想问你”那句都不见了。

闻时心里动了一下,许久之后才说“没有不高兴。”

但他可能暂时都很难清醒了。

电视里咿咿呀呀的戏腔实在有些阴森,夏樵听不下去,抓起遥控器调了频道。

他以为陆文娟就是说说而已,毕竟那电视机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模样,没想到居然真的换了个台。

只是换台的间隙里有一段沙沙的雪花纹,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了其他几人的注意力。

“我就试一试。”夏樵感觉自己的举动有点傻帽,讪讪地解释了一句。

新换的这个频道不再是戏曲了,而是在放电视剧。人物的脸依然看不清,是那种高度曝光后的白,还是鬼气森森的,但至少比唱戏正常点。

电视里还挺热闹,虽然面容模糊不清,但能看见轮廓和动作。

那应该是个家庭剧,几个人正围坐在餐桌旁闲聊,还有一个人端着两个盘子走过来,笑着吆喝道“热腾腾的饺子来啦”

“饺子”桌边的人帮忙接过盘子,“这也太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呀,也不是我包的,吴叔那边送过来的。”那人擦了擦手,也在餐桌边坐下。他指着两个盘子说“来,尝一尝,有彩头的。”

“什么彩头”其中两个人动了筷子,各夹了一个饺子。

“有可能会吃到包了钱的。”

“钱”

那两人都咬了一口饺子。

“可惜了,我这是茴香的,没有钱。你呢”

“我也是。”

“没事,两盘呢,管饱。”端饺子上来的人笑着说。他又转头看向桌子另一角,那里似乎坐着个长发的姑娘,始终矜持文雅地坐着,没动筷子。

“怎么啦不合胃口吗吃呀。”他热情地把碗筷往姑娘面前推了推。

姑娘却摆了摆手,笑着婉拒道“我下午吃了些零食,还没饿呢。”

“零食归零食,不吃正餐怎么行”

“真吃不下了。”姑娘说。

“吃一个也行。”那人继续劝。

但无论他怎么说,姑娘始终没动筷。

“哎,好吧。”那人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可惜地说“这饺子很香的,吴叔手艺一绝。不吃可惜了。”

他咂了咂嘴,摇头片刻,又重复了一句“不吃真的太可惜了。”

这电视剧不知道是什么题材,一桌人热热闹闹,却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

夏樵本想换个台就不管它,偏偏总被那些人的说话声吸引,忍不住瞄上几眼,不知不觉居然认真看了一段。

那几人吃完饺子便睡下了,屏幕很快黑下来。

夏樵正想从电视上收回视线,忽然屏幕闪烁了几下,镜头切换到了卧室里。

那个长发的姑娘蜷在被子里睡得正沉,一个人影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的床前。姑娘毫无知觉地翻了个身,然后床前的人影便高高举起了双手,手里赫然是一把斧头。

他对着姑娘的脖子狠狠挥了下去。

“卧槽”夏樵吓得一蹦,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

闻时也看到了那一幕,皱了皱眉。电视屏幕很快被血溅了满屏,再看不清人,只能听到斧头一下一下剁东西的钝响。

“看不下去就换一个。”谢问提醒道。

夏樵这才慌忙抓起遥控器,连忙按到了下个频道,结果这次,电视上没有东西了,只有一大片嘈杂的雪花,沙沙响着。

他接连换了个好几个,都是这个结果,好像整个电视只有两个频道,一个唱戏,一个演恐怖片。

夏樵差点把遥控器扔了。

“真是个宝贝。”谢问评价道。

闻时从夏樵手里拿了遥控器,直接把这倒霉电视机给关了。

屏幕一黑,屋子彻底清净下来。

他这才转头对谢问说“先搞清楚这是什么笼吧。你不是认识她父母”

谢问“你说陆文娟”

闻时“嗯。这名字真从坟上看来的”

“不是,听那对老人家提过。”谢问说。

“”夏樵愤然又委屈地看向老毛,老毛却说“区别其实不大,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谢问顺着老毛的话说“她父母提过,大女儿陆文娟很早就过世了。”

闻时“什么原因”

谢问“说是淹死的,假期跟朋友约了去河里游泳。具体哪条河不太清楚,应该不是这附近的,据说弄回来费了不少劲。”

“淹死的”闻时沉吟许久。

这种死法并不少见,会留下笼的,要么是本身有事情放不下,要么淹死的原因过于意难平。

这样的人,笼里多多少少会出现些跟水有关的意向。可目前来看,除了一直在下雨,这笼里还真没有什么跟水有关的东西。

“再看看吧。”谢问说。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情况,刚入笼其实很难判断笼的大小。

也许来龙去脉很简单,跟沈桥或是望泉路的笼一样,找到关键点,三下五除二就能解决。也许比三米店的还要绕人。

又过了一会儿,陆文娟忙完回来了。她拧开房门,朝屋里看了一眼,讶异道“电视关了呀你们不看吗”

谁敢看哦夏樵心有余悸地想。

倒是谢问对她说“他们正想去给你帮把手。”

这话就过分瞎了,但陆文娟居然信。她笑着摆了摆手说“太客气了,哪能让你们进厨房呢,那是不懂道理。”

她说着,指了指厅堂说“饭桌在外面,既然不想看电视,那你们可以出来了。碗筷已经摆了,我装个盘就好,很快。”

说实话,并没有人期待她的款待。但闻时和谢问都干脆地站起身,一前一后朝门外走去。

陆文娟笑得很灿烂,又把目光投向沙发。

夏樵也连忙蹦起来,推着老毛匆忙跟上他哥和谢老板,一刻不敢多留。

餐桌就摆在厅堂里,那种老式的八仙桌,油漆颜色半褪,但依然能看出来崭新的时候是鲜红色,高背木椅子也是配套的。

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四套碗筷,碗是蓝边花纹圆碗,筷是涂了半截红漆的圆木筷。碗里扣了一小团白米饭,筷子就竖直插在紧实的饭粒里。

乍一看,就是四套祭品。

但凡胆子小一点的人,看见这些都坐不下去。可屋里除了夏樵这个不是人的,压根没有胆子小的。

所以他们很快落座,然后把筷子从米饭里拔了出来,搁在一边。

下一刻,陆文娟一手端着一个圆盘,从厨房里出来了。

那一瞬间,桌上的几人都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紧接着,陆文娟说了一句更让他们耳熟的话

她说“热腾腾的饺子来啦。”

两个大圆盘里盛满了白生生、鼓囊囊的饺子,散着面食蒸煮出来的香味,冒着刚出锅的热气。

看起来是滚烫的,却让人如坠冰窟。

“有点沉,能帮把手么”陆文娟依旧弯着笑眼笑唇,却越看越古怪。

闻时伸手去接饺子盘的时候反应过来,之所以觉得古怪,是因为她每次笑起来,眼睛和嘴唇的弧度总是一样的。

换言之,她每一次笑,都像是复制粘贴。

“这饺子是吴叔傍晚送过来的。”陆文娟解释道,“对了,吴叔就是咱们这的村长,人很和善,做饭更是绝了,尤其是饺子。他擀的皮厚薄刚刚好,咬起来特有筋道,馅儿也香。每次包饺子,他都会挨家挨户送一点,你们来得特别巧”

她把盘子搁在众人中间,说“一定要尝尝,他还加了彩头的,你们可以试试能不能吃到。”

她多说一句,夏樵的脸色就更白一分。等她说完这些,夏樵已经面无血色了。

也许是不死心,他恍惚地问了陆文娟一句“什么彩头”

陆文娟说“有一个里面包了钱。”

夏樵“”

一时间,整个厅堂满座死寂M.biQuge.biZ

“吃呀饺子得趁热,凉了味道就不对了。”陆文娟热情地催促着。

闻时和谢问对视一眼,握起了筷子,分别从盘子里夹了一个。他俩一旦动了筷子,老毛便不客气了,夹了一个饺子当场咬开,然后“唔”了一声,说“茴香的,没吃着钱。”

闻时也咬开看了一眼,同样是茴香的,没有所谓的彩头。

“看来运气不怎么样。”谢问也冲陆文娟说了一句。

看他们吃得干脆,陆文娟很高兴。有一瞬间,她肩膀塌了一下,似乎正因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她又把盘子往前推了推,说“没关系,还有呢,没准彩头就在下一个里面。”

闻时吃得很少,按理说茴香饺子味道应该很重,但面前的这些却没有茴香味。准确而言,好像什么味都没有,淡如嚼蜡。

谢问也慢条斯理的。唯有老毛吃得很香,呼噜呼噜的,仿佛不是在笼里,而是坐在西屏园二楼涮肉呢。

他速度快,风卷残云般干掉一盘,又往第二盘伸筷子。

像他这样的恐怕前所未有,陆文娟都看呆了。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了夏樵“怎么不动筷子,不合胃口吗”

“这么好的饺子,不吃就太可惜了”陆文娟说着跟电视里一模一样的话。

听得夏樵好悬没背过气去。

他差点就想说自己没有胃口了,又忽然想起电视里那个没吃饺子的长发姑娘,以及斧子剁下来的钝响

他当即一个激灵,叉起一个饺子就塞进了嘴里。

至此,他们终于意识到,电视里放的不是什么恐怖片。

那踏马的分明是恐吓片。

至于所谓的彩头,直到老毛干掉最后一个饺子,他们也没看到任何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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