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是外婆家院子里的一棵大梨树。听外婆讲,她嫁过来的时候那树已有碗口大小,得有百八十年的历史了。儿时的我喜欢站在老树脚下玩泥巴,总觉得有他的庇护,整个人会轻松自在。
最后一次见到老树,它的主干已被咬出一个个大小不齐的黑眼,树皮也掉得所剩无几,树枝零零星星,看起来满载沧桑。我看着老树,心里泛起复杂的滋味。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那棵树亭亭玉立,正直挺拔,不管春夏秋冬,它总随风摇曳,炫耀它健美的身姿。
春天,梨花含苞待放,树枝细长柔美,几朵新叶悄然出头。花儿还未盛开,早已清香满院,引来数多昆虫嬉玩。白天阳光暖和时,邻家的花猫就蹿到梨树的枝干上打起呼噜来,顽皮的我时不时拿根棍子打搅它的清梦,赶它从土房土瓦上逃跑。估计那只猫对我恨透了,从此看到我就逃之夭夭。
夏天,整棵老树就是把绿色的大伞,叶子密集,宽大肥厚,恰好好处地遮住夏日炎阳。午后,我们几个孩子端起凳子坐在梨树下面乘凉。到了晚上,树下面就更热闹了。院子里的大人们端着碗在树下边吃边聊起来,隔壁的罗老太爷光着膀子拿把竹扇给我们几个小孩讲他年轻时的故事,说一段儿扇一会儿风,总是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到了晚夏初秋的时节,下雨天总是最让人期待。一遇吹风下雨的天气,树上的果子就小气地从树上掉下来。下雨天,我和表哥表姐待在屋子里,一听见外面有动静就马上跑出去抢果子吃。果子落入泥堆,摔得面目全非,味道却很好。捡起来用袖子一抹,大口一咬,那汁丰肉厚,酸甜里略带苦涩的味儿……
秋天,满树成熟的果实飘散着浓郁果香,招来不少胡蜂。这些家伙吃着地上的果儿不够,还啃坏一些树顶的果儿,实在让人恼怒。大人们将梨用自制的竹篓从树上摘下,到了中秋节晚上,拿一些又大又甜的做祭拜用的贡品,余下的分给邻里乡亲。等到果子摘完,梨树的树皮外就长了一层毛茸茸的青苔,像是穿了一件青色毛衣。这时候,秋蝉也来凑热闹,歇在树上嗡嗡懒叫。我们将蝉捉住装入玻璃瓶,玩腻后又放归自然。
冬天,梨树光秃秃的,叶子和枯枝落了一地。我们几个孩子在冷天将那些枯枝枯叶拾起来聚在一起烤火,有一部分被外婆和邻居捡走生火做饭用。“梨木叶子肯燃哩!”外婆常这样说。
一场大雪后,老树身上裹了一层白色棉袄,在寒风瑟瑟发抖。等我们将院子清理干净,我惊讶的发现,老树已经干枯,它没有了呼吸。我来到老树脚下,绕着它转了好几个圈,说不出一句话来。后来没多久,老树就被大人们砍倒了。
现在,老树已化为灰烬。我再次回到它生长的地方,那时荒凉无比,外婆家迁到别处盖了新房,周围的邻居也搬走了,整个院子夷为平地。我望着那片被开拓成农地的土地,当年在梨树下的欢声笑语开始在耳边萦绕,那些和大树共同度过的画面历历在目。突感胸口一股闷气,两行热泪瞬间倾下,我终于明白那复杂的滋味。
老树永远不会老,因为童年不会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