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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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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师傅,华肯金座,去不去?”

司机看着她,犹豫了一下,杨昭以为又是拒绝,谁知司机静了片刻后对她点点头,低声说道:“上车吧。”

杨昭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对司机说:“太好了,你等我一下!我有个东西要搬。”杨昭得拼命地大声说话才能让声音透过雷鸣和雨声传到对方的耳朵里。

杨昭也顾不得伞了,她抱着箱子来到车旁,将箱子塞到后座,然后绕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了车。

车窗摇上,门关好,总算隔绝了大雨。

杨昭浑身湿淋淋的,刚一坐下椅子就湿了。她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司机说:“对不起,我身上太湿了,等下我多给你一些车费吧。”

司机摇摇头,“不用。”他发动汽车,掉头往华肯金座开。

车开得很慢,不过一直很平稳,可能是怕淌水灭火,司机开得很小心。

这个司机同之前的那个不同,他开车时一句闲聊的话也没有,除了雨声和雨刷器的声音,杨昭什么都听不见。

她头有些发沉,她觉得可能是刚刚冻到了。

恍惚间,她看到副驾驶前的出租车驾驶员信息牌,杨昭无意识地瞄了一眼。

一寸照片是所有人的噩梦,不过这个司机照得倒还不错。照片上的男人有一头干爽的短发,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端端正正。

杨昭向下看。

陈铭生

车号:J4763

J4763

杨昭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对这串数字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忽然间,她想起来了。

J4763——这不是前几天跟杨锦天打架的那个司机的车牌号么。

杨昭坐直身子,余光里,司机专心地开着车,没有注意到她。

上一次在派出所里,陈铭生站在阴暗的角落中,至始至终杨昭也没有看清楚他的脸。杨昭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他。

可她依稀记得他的声音,在那个有些喧哗的派出所里,杨昭记得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很平缓,没有跟杨昭争吵。

想起刚刚他对她说上车,杨昭知道,那天站在角落中的,就是这个人。

他刚刚摇下车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是不是因为他认出了她。

杨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人可以不拉她,但是他还是让她上车了。他什么都没说,就像不认识她一样。

或许……杨昭有些阴暗的想,他可能是怕她向他要钱呢。

杨昭思前想后,迷迷糊糊间车忽然剧烈的晃荡一下,然后停了。杨昭往外看了一眼,离华肯金座已经很近了。不过这明显不是司机停的车,最不想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出租车在过一个水沟的时候熄火了。

在水中熄火的车是不能尝试点火的,杨昭对司机说:“咱们下去试着推一下吧,我对这很熟悉,这里并不算太深,应该能推出去。”

司机手握着方向盘,不知在想什么,杨昭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他对杨昭说:“离得很近了,你下车走过去吧。”

杨昭说:“没事,我可以帮你一起推。”

司机摇摇头,“不用,你走吧。”

杨昭心里有些不满,她觉得这个陈铭生很小气,不用就不用好了,杨昭从钱包里拿出钱,正好的零钱,放到陈铭生面前的车框里,然后一句话不说下了车。

雨依旧铺天盖地。

杨昭到后座取下快递箱,整个过程陈铭生坐在驾驶位上一动不动。

杨昭关上门,往公寓走。

一直走了很远了,杨昭转了个头,看见陈铭生依旧坐在车里没出来。

“莫名其妙……”杨昭嘀咕了一声,继而又打了个喷嚏,她加快脚步回到公寓。

在公寓楼的楼下,杨昭的脚步放慢了,她对今晚发生的事情不能介怀,这个司机的行为举止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邪恶的人。

终于,杨昭将快递箱放到院口的保安室里,然后折返回去。

一路上,杨昭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脚下不停,朝刚刚车熄火的地方走去。

已经过去快十分钟了,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将车推走。

杨昭拐过一个路口,她透过茫茫大雨,一眼便看到雨中的那道身影。

司机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裳,他没有打伞,在车后推着车尾,想把车从水坑中弄出去。杨昭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那司机没有看到她。

杨昭觉得司机推车的姿势有些奇怪,常人在推车的时候,都是压低身体,把重心放低,然后使劲。他确实侧着身,完全用左边的身体来顶着车。

而且……

杨昭总觉得,这个司机的力气是不是有些小?

他推车的时候感觉很费力,总有种使不出劲的感觉。他不是瘦弱的类型,事实上杨昭觉得这人的身材相当结实。

过了一会,司机可能觉得推得有些费力,他来到车门边,想晃一晃方向盘。

就在他从车后走到车门的这短短两步路里,杨昭总算明白奇怪的地方在哪了。这个司机走路时,用右手拖着右胯,整条腿十分僵硬,走得相当吃力。

这个司机……杨昭挑了挑眉毛。

怪不得当时那张纸条是警察帮他递过来的。

杨昭走过去。

在距离十米左右的时候,陈铭生发现了杨昭。他在看见她的一瞬间,马上站在原地不动了。杨昭走到车尾,对他说:“来吧,一起推出去。”

陈铭生看着杨昭,倾盆的大雨在他们之间淋着,两人的面目都看不太真切。杨昭对他说:“你站着车不会自己出去。”

陈铭生低下头,他拖着腿,来到杨昭身边。

杨昭这时才发现,陈铭生的个子很高。

他们推着车尾,多了一个人,虽然是个女人,但是还是多了一份力量。车被顺利地推出水坑。

杨昭挽起湿透的裤腿,对陈铭生说:“要不要试一试能不能发动?”

陈铭生摇摇头,说:“发动机进水了,这车太旧,突然点火连杆可能会坏。”

杨昭只会开车,她对车的构造什么的一窍不通,她问陈铭生:“那怎么办。”

陈铭生说:“推到一边吧,再找修理厂的人来。”

“修理厂?”杨昭哼笑一声,“你开什么玩笑,你现在给修理厂的人打电话?他们能过来?什么修理厂这么敬业你告诉我,我也去做他们的客户。”

杨昭一连串的发问让陈铭生沉默了,杨昭忽然也不说话了,大雨中,两个人就这么干淋着。过了一会,陈铭生先开口了。

“你走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杨昭说:“这周围是开发区,没有落脚的地方,你要怎么处理。”

陈铭生抬眼看了她一眼,刚刚那句话明显是让她离开,这个女人不傻,为什么装着听不懂。

杨昭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刚擦完,马上有湿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对陈铭生说:“我家就在附近,你把车停在旁边,在我那避避雨吧。”

陈铭生整个夜晚表情第一次有些变化,他好像没听清楚杨昭的话,杨昭对他又说了一遍。陈铭生低下头,拒绝道:“谢谢,不用了。”

杨昭说:“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这种激将法很幼稚,但是对男人来说额外有效。

陈铭生皱了皱眉,说:“跟那无关,你先走吧。”

杨昭说:“还是你记着仇呢。”

陈铭生抬眼,看见杨昭在大雨里看着他。陈铭生明白杨昭也认出了他,他低下头,低声说:“跟那也无关,钱我正在准备,很快会给你。”

杨昭说:“我不是在跟你要钱。”

陈铭生不想再多说什么,他拖着腿打开车门,要进去坐着。他刚开了门费力了坐下,门便被杨昭拿手扒着,杨昭低头看着他,说:“你拒绝?”

陈铭生没有看她,“我自己能解决。”

从杨昭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陈铭生的头顶,他的头发因为雨淋的原因,湿淋淋的黏在一起,陈铭生的头发属于又短又硬的那种,就算是湿透了也是根根立起。杨昭看了一会,忽然冷笑一声,说:“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陈铭生没有说话。

杨昭淡淡说:“你找了多少层关系拿到了这个出租车的驾驶证。”

她说完这话,明显感到陈铭生的身子顿住了,杨昭的头有些沉,但是她思路依旧清晰。

“我不记得,中国有法律允许残疾人开出租,我看派出所的警察们跟你的关系不错的样子,是不是造假的时候他们也出力了?你做了什么,送礼?行贿?你说如果我举报上去的话,会怎么罚你们。”

陈铭生的手按在自己的右腿上,他手抓着外裤,几乎握成了拳。杨昭歪着头看着里面,陈铭生回过头,杨昭看见他的眼眸很黑,不知是不是雨水造成的错觉,她觉得那双眼黑得发亮。

陈铭生的声音明显带着忍耐的怒意。

“你到底想怎么样。”

杨昭回过神,淡淡地说:“我说了,将车停到一边,你到我家避雨。你不按我说的做,那咱们就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

☆、5

陈铭生终于还是妥协了。

他们将车推到路边停放好——其实杨昭基本就是搭了把手,第二次推车的时候她头晕得几乎要栽倒在地,差不多都是陈铭生一个人费力弄好。

之后,杨昭晕晕乎乎地带着陈铭生回家。

她记不清一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杨昭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回到家中。她只隐约有个印象,就是他们走得很慢,相当的慢。陈铭生临走前将车锁好,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根拐杖,即便如此,在大雨中,他们走得还是很慢。

回到家之后,杨昭坚持着要洗澡,她咬紧牙关拖着身体进了浴室,简单冲了一下出来。对着坐在客厅的陈铭生说:“那边是浴室,你去冲一下吧。”

她不记得陈铭生有没有回她话,一头栽在沙发上睡着了。

陈铭生看着这个只裹着一身浴袍的女人,就那么躺在他面前。他抬眼,环视了一圈,整间公寓装修得很漂亮,规整而条理,每一处都能看出主人的品位。

沙发是成套的,猩红色,衬得躺在上面的人更为艳丽。杨昭裹着白色的浴袍,漆黑的长发没有干,水顺着发梢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

陈铭生坐了一会,然后扶着拐杖站起来,他将拐杖架在右腋下,然后腾出手卸下了右腿的假肢。摘下接受腔的时候他咬了咬牙,因为下雨的缘故,再加上今日的磨蹭,他的腿很疼。

陈铭生将假肢靠在椅子上,然后撑着拐杖进了洗手间。

他的确得冲个热水澡,不然腿可能会撑不住。

杨昭的浴室很大,陈铭生一进去就闻到浓浓的茉莉味,那是杨昭的沐浴液味道。浴室有一个三角形的大浴缸,旁边是洗手台,上面摆着许许多多的化妆品。浴室有一面很大的镜子,比一般人家安的都要大,应该是主人特别安装的。

陈铭生看着镜子中面无表情的人,他撑着拐杖,只有一条腿。

他将拐杖放到一边,一脚站在地上脱衣服。他脱得很快,将衣服扔到一边,蹦了两下,进到浴缸里。

热水淋在残肢上的时候生疼生疼,陈铭生强忍着擦洗,他的腿前不久刚刚又破了,今天渗了雨水,如果处理不好的话搞不好会感染,那就麻烦了。

陈铭生没有用杨昭的东西,洗发水沐浴露甚至是香皂都没有用。他洗好之后,在浴室里站了一会,等着浴霸差不多给身上烤干了,捡起湿衣服一件一件穿了回去。

一热一冷间,他的腿觉得很不好受,不过他还是忍下了。

回到客厅,陈铭生坐在沙发上。他往窗外看了一眼,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再回头,他看着面前的女人。

杨昭睡得很沉,她翻了一下身,浴袍滑下来一些,露出胸口白花花的一片。陈铭生从头到脚地看了杨昭,他脸上很平静。

他想起刚刚杨昭在楼下挑衅似的话语。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呵……”陈铭生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他抱着手臂,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闭眼休息。

第二天早上,陈铭生六点准时睁开眼。昨日折腾了一晚上,让他觉得有些疲惫。

清晨淡淡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天放晴了。

陈铭生醒来第一眼便看到面前沙发上睡着的女人。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在梦中依旧皱着眉头。陈铭生站起身,穿了一晚的湿衣服让他身体各处都泛疼。他深呼一口气,撑着拐杖穿戴假肢。

因为陈铭生的右腿是大腿截肢,而且残肢较短,他的假肢不仅要有带锁的髋关节,还要有骨盆带才能带结实。

陈铭生带好假肢后,想直接离开。在他撑着拐杖迈出第一步时,他忽然听到杨昭微弱却急切的喘息声。

陈铭生停住,回头。

杨昭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陈铭生想了想,撑着拐杖走过去,他拍了拍杨昭的手臂。

“你还行么,醒一醒。”

杨昭没有醒,她的眉头皱得更深,呼吸也更急促了,表情也有些痛苦。陈铭生穿着假肢,蹲不下去,只能强弯着腰,伸手探了探杨昭的额头。

一摸之下,额头滚烫。

陈铭生叹了口气,直起身看着她。

他在心里决定了一番,最后又叹了一口气,撑着拐杖来到门口,门口的衣架上挂着杨昭的外衣,陈铭生翻她的口袋——他看到昨天杨昭开门后将钥匙放到了口袋里。

结果,他不仅找到了钥匙,还找到了另一样东西。

那是他前几天留给她的联系方式。纸早已经皱得不成样子,而且因为雨水浸泡的原因,上面的墨水已经花开了。

陈铭生手拿着那张纸,看了片刻。

杨昭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她没有催过他还钱,甚至连张欠条都没有打。有时候陈铭生甚至觉得杨昭根本不在乎这五千块钱他还还是不还。

陈铭生将纸条放回杨昭的口袋,拿着钥匙出了门。

他先打电话叫了修理厂的员工,他和他们很熟,告诉了车坏的位置,让他们直接来拖走。然后他撑着拐杖,顺着街道找药店。

陈铭生走路很费劲,尤其是因为现在他身体情况并不好。他走了一会发现这一片挺荒凉,超市什么的都很少,他开始后悔带着假肢出来。不带假肢的话,他走得还能爽快点。

陈铭生低声骂了一句,他带假肢是为了看起来完整一些,他不喜欢在街上被所有人注目,他很明白自己这种自欺欺人的心理。

没用,但是忍不住。

终于,在走了半个多小时后,他找到一家药店。

他进去,卖药的女孩抬头看见一个撑拐的男人进来,愣了一下,然后说:“先生你有什么需要么?”

陈铭生对她说:“淋雨发烧,帮我开些药。”

“啊,好的。”女孩麻利地挑了几盒药出来,“这几天降温,风寒感冒的人很多,症状怎么样,有没有痰,嗓子疼不疼?”

陈铭生说:“你就当疼吧。”

女孩哦了一声,将几盒药递给陈铭生看。

“先生,这几种都是风寒感冒的,很管用。”

陈铭生也没有接过来,点头说:“行,帮我装一下。”

女孩拿了个袋给药装好,递给陈铭生。“一共四十六。”

陈铭生结完账,左手提着药出了药店。

回去又是漫长的一条路,走在路上,陈铭生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开,不去想腿有多疼。等他回到杨昭的公寓时,胳膊都开始抖起来。

杨昭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陈铭生先将拐杖放到一边,将假肢卸下来。

少了假肢,陈铭生觉得身子轻多了。他拿回拐杖,将药盒拆开。从一堆药里看来看去,最后挑中康泰克。

这个药他以前吃过,应该挺好用。

结果药片都已经拿出来了,陈铭生走了满屋子都没有发现水。

这座公寓的厨房就跟摆设一样,一尘不染,同样一点油性都没有。陈铭生找了半天终于在橱柜里翻出一个没开封的奶锅,他把奶锅拿出来,接了水之后又发现公寓的煤气阀都没有开过。

陈铭生不想计较杨昭是怎么生活的,他拖着一条腿跪在地上,将橱柜里面的煤气阀打开。

热水的时候陈铭生想,这可能是这间厨房的处女秀。

他热好水,将水倒在杯子里,放在茶几上等着凉。

期间他又看了一眼杨昭,杨昭依旧没有醒过来。

又过了一会,陈铭生把药片捻成粉末,放在温水里。他坐在沙发的侧翼上,扶着杨昭的头,低声说:“你把水喝了。”

杨昭迷迷糊糊,她睡得口干舌燥,这杯水可谓解了燃眉之急,杨昭紧闭着眼,就这陈铭生的手大口地喝水。

“慢点……”陈铭生扳着水杯,怕她呛到。

喂她喝下了药,陈铭生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找到杨昭的卧室。他从她床上拿来一条薄被,出来给杨昭盖上。

做完这一切,陈铭生已经有些虚脱了。昨晚就没有吃饭,今早还没有吃饭,再加上淋雨,陈铭生觉得自己可能也需要吃点药。

他把剩下的药吃了几粒,然后坐在沙发上休息。

他想的是等杨昭退烧了他就离开,可是他太累了,坐在沙发上竟然再一次睡着了。

而这一次,醒来的是杨昭。

她是被喉咙干醒的。

杨昭知道自己生病了,她无比清楚。睁开眼,杨昭被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吓了一跳,要不是喉咙干燥,她几乎惊呼出声。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条腿——当然了,是一条假腿。

杨昭第一反应就是陈铭生还没走,这是废话,他肯定没走,不然这条腿怎么会在这。

昨晚杨昭就知道陈铭生腿有残疾,但她没想到残疾得如此严重,这干脆就没了。

杨昭咽了咽唾沫,想找陈铭生理论一下他随便放他的假腿吓唬人的问题。她坐起身,身上的被子滑了下去。

杨昭这人有个优点,就是她很少脑子犯浑,就算是在病中,她头脑依旧清晰。

她知道昨晚她是没有盖被子的。

杨昭转过头,看见茶几上放着的药盒,还有几杯水。

再抬眼的时候,杨昭看见陈铭生安安静静地闭着眼,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6

那一瞬间,杨昭的感觉很奇怪。

她一直没有好好地看陈铭生,虽然她同他讲了话,还把他带回家来避雨,但她真的没有仔细看过陈铭生的脸。

这个出租车司机长得不难看。

按照现在年轻女孩的标准的话,陈铭生不算帅气,他没有活力,没有飘逸又邪魅的眉眼,他最多只是五官端正而已。

但是他很符合杨昭这个年龄段的女人的审美。

陈铭生外表很朴实,他留着一头干净利索的黑色短发,眼睛不大,轮廓分明,杨昭还记得他的眼睛有多黑,多深沉。

虽然他少了一条腿,但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单薄。相反,他的身体看着很结实,他的胸膛厚实,肩宽腰窄,杨昭在脑中将他另一条腿补全,然后略显惊讶地发现陈铭生的身材其实相当不错。

他的嘴唇扎实,有人睡觉的时候,嘴唇会很松散,但陈铭生不是,就算是熟睡的时候,他的嘴唇也紧紧地闭上,他的唇边有淡淡的法令纹印记。

杨昭曾看过一本面相书,书上说有这样唇形的人都是性格极端固执的人。

陈铭生是不是,杨昭不知道。

杨昭看向一旁,那里放着差点吓坏杨昭的假肢。那假肢看起来不算高级,薛淼曾经的一个客户也是个截肢的残疾人,是一个美国佬,杨昭见到他时正是夏天,他毫不掩饰地穿着短裤,那条小腿的假肢看着很高科技,像是美国大片里的机械人,他走路也跟正常人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杨昭隐约记得陈铭生走路的姿势,很笨重。

男人抱着手臂睡觉,对于一个熟睡的人来说,他坐得很端正。

最后,杨昭看了一圈,回到面前的茶几上。

茶几上有水杯,有药盒,还有她的家门钥匙。杨昭短短思考了一下,然后差不多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她站起身,去卧室换了一套衣服。

在一走一过间,杨昭心里想到的第一件事是——

那五千块钱,不用还好了。

杨昭换了一身亚麻的长袖衣裤。她回到客厅,拿出手机到阳台上打了电话叫了双人份的外卖。刚刚那一觉她发了汗,已经退了烧,虽然还有些难受,不过还忍得住。她回到客厅里,端坐在沙发上,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杯里的水还温着,她不太清楚陈铭生是从哪弄来的热水。

闲坐的时候,她就在脑子中思考这个没什么营养的问题,然后静静地等着陈铭生醒过来。

这个司机,还是让她有些感动的。

杨昭是个冷情的女人,事实上,杨家的人都有些这个毛病,他们的人际关系明了而简洁。从小到大,除了每年老人的生日,和除夕的年夜饭,杨昭从来没有参加过家庭聚会。她也从来没期待过。杨家的人每个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大家平淡如水,互不干涉。

杨昭曾经交过两人男朋友,一个中国人,一个老外。他们做了恋爱中的男女能做的所有事,然后不了了之。直到现在,杨昭回想起这两任男友,甚至连长相都模糊了。

他们分手的原因都是因为性格不合。

杨昭知道自己性格冷漠,她清清楚楚,但是却没有要改的意思。

她无时无刻没有事做,她的工作围绕着那些充满了故事的陈年旧物,繁杂而充实。现在除了她的弟弟杨锦天,她的生活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所以,这个司机带来的一丝丝感动,杨昭感受得分外真切。

在杨昭闲坐的时候,陈铭生醒了。

他睁开眼,看见杨昭的时候顿了一下,好像是反应了一会。然后他坐直身子,手指掐了掐鼻梁。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陈铭生的声音带着刚刚睡醒时的低沉。

杨昭看着他,说:“我叫杨昭。”

陈铭生一愣,不知道杨昭为何突然自报家门,他顿了片刻,说道:“你好,杨小姐。”说完后,他想了想,又说,“我叫陈铭生。”

杨昭点点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药盒。

“这是你买的么?”

陈铭生点点头,“嗯,你昨晚发烧了,我拿了你的钥匙出去买的药。钥匙给你放在桌子上了。”他看了一眼,发现桌子上没有钥匙,奇怪之时杨昭说道:“钥匙我收起来了。”

陈铭生停了一下,然后说:“我一着急就直接翻你衣兜了,对不起。”

杨昭那句收起来了听起来很像是责怪,杨昭和陈铭生都意识到了。

杨昭摇头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谢谢你帮我买药。”

陈铭生不知道说什么,简单说了一句不用客气,然后两边就冷场了。

陈铭生犹豫着想要穿戴假肢离开,但是面前这个女人一直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他的假肢穿戴很麻烦,要将裤子全挽起来,陈铭生还没有开放到在随便一个女人的面前露出自己的残肢。

他想了想,对杨昭说:“杨小姐,我该走了。”

杨昭说:“你没吃东西吧,我叫了外卖,很快就到了。吃完了再走吧。”

陈铭生没有想到在他睡觉期间杨昭都把外卖叫了,他摇摇头,说:“不用了,我回去吃。”

杨昭说:“那我已经叫了怎么办,我一个人吃不下,扔了浪费。”

陈铭生:“……”他还想再说几句,但看见杨昭坚持的表情,也放弃了。“好吧,那麻烦你了。”

杨昭没说话,两人又冷了场。

不过这场冷得并不让人觉得尴尬,杨昭能看出来陈铭生也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杯,想起什么,对陈铭生说:“你从哪弄来的热水?”

陈铭生也想起来了,他对杨昭说:“我没找到水,这是现烧的,拆了你一个新锅。”

杨昭静默片刻。

陈铭生以为她生气了,又道歉说:“不好意思,没经过你允许就——”

“我家有锅?”

“啊?”

杨昭看着陈铭生,满眼疑问。

“我家有锅?我怎么不知道?”

陈铭生觉得这女人有些跳脱,他斟酌了一下,对她说:“有一口,没拆封的,放在厨房最下面的柜子里。”他怕她还想不起来,还仔细描述了一下,“一口奶锅,牌子是苏泊尔,不锈钢的。”

杨昭面无表情地回想着,然后轻轻地啊了一声。

“是买厨具赠送的,我想起来了。”

陈铭生不知道说什么,就点了点头。

杨昭看着陈铭生,忽然说:“你身体不舒服么?”

陈铭生看了她一眼,杨昭说:“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陈铭生下意识地低下头。他的确觉得有些难过,衣服还是潮的,粘在他的身上让他感觉很难受。尤其是右腿的地方,胀痛无比,陈铭生很想去趟洗手间,他怀疑腿已经感染了。

杨昭见他不说话,差不多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她端着水杯去厨房,奶锅里还有半锅水,杨昭倒了杯子里剩下的水,又重新盛满,然后回到客厅。

她把水递给陈铭生,说:“你是不是也受寒了。”她将茶几上的药拿起来看了看,“你也吃点药吧。”

陈铭生接过水杯,并没有喝水。他对杨昭说:“谢谢,我没事,不用吃。”

他说的是实话,虽然他的确受了点寒,但是这不是问题所在,这些药治不了他的腿,吃了也没用。

杨昭说:“你是哪里不舒服。”

陈铭生没有向外人解释自己伤情的习惯,他只是摇摇头,说:“我没事,过一会就好了。”

杨昭听出他的拒绝,没有再说什么。

又坐了一会,外卖送到了。

杨昭将外卖取回来,放到茶几上拆开。她拆到一半就停下了。

陈铭生看了看她,杨昭说:“就一副筷子。”

陈铭生说:“再拿一副就行了。”

杨昭抬眼看着他,说:“我家没筷子了。”

“……”陈铭生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下巴轻扬了一下,说:“那你吃吧。”

“不行。”杨昭摇摇头,“我点的是双人份的,怎么就给我一副筷子,你先吃,我打电话叫他们送过来。”

陈铭生不知道一双筷子有多严重,要再让人跑一趟,他想了想,对杨昭说:“不用了,我用勺子吧,刚才那个拆开的锅里赠送了一个勺子。”

“是么?”杨昭站起来去厨房,半响,她拿出一根长长的勺子出来。“你确定这个能吃饭?”

陈铭生点点头,“行,就给我这个吧。”

杨昭把勺子递给他,然后两个人一语不发地开始吃东西。

陈铭生吃饭端着饭盒,他吃得很快,勺子基本是扒饭用的,吃得也还算流畅。他想快点吃完,趁着腿还没完全发作赶快离开。

杨昭吃得比陈铭生慢了许多,陈铭生的速度给了她莫名的压力,她吃了一点就放下了。

陈铭生的饭吃得很干净,一粒饭粒都没剩。他将饭盒放到桌子上,说:“谢谢你招待,我得走了。”

杨昭点点头,他的确该走了。

陈铭生伸手拿拐杖,拐杖在沙发右边搭着,他探身去够的时候难免压到右侧的肢体,杨昭看见他顿了一下,眉头皱起,暗自咬了咬牙,强撑着一样将拐杖拿到手。

陈铭生站起的一瞬间,肩膀是塌着的,这说明他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陈铭生一头冷汗,心里低骂一句,越是不想来的就越来。

杨昭没有多想,在他左腿哆嗦地颤抖时,站起身来扶住了他。

“你怎么样?还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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