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过来,天已经亮了。头顶一轮烈日,东边天幕垂着一颗小一点的,南边还有两颗。灼热在皮肤上流淌。
但我不是被热醒的,而是被饿醒的。
我爬起来,首先去撬云鲸的嘴,但又是徒劳无功。我这才发现,它身上布满了可怖的伤口,有的伤口血都凝固了,有的还在冒着金色的血。按照秃子的话说,它早先就跟飞船交过手,然后千里跟踪,再直接撞毁飞船。就算它有再强的生命力,到此时也撑不住了。我把耳朵贴在它身上,很认真才能听到它身体里传来的细微震动,像是脉搏,又像潮汐。
它还在微弱地呼吸,但应该撑不了多久,昨晚,它还用最后的嘶吼救了我。不过我转念又想,恐怕也不见得是救我,它如此恨着人类——多半是巧合,三目兽袭击我的时候,它正好到了生命的尽头,只能对着漆黑夜幕和惨烈世界发出最后的怒吼。
试了一阵,腹中的饥饿更加强烈了,我爬到云鲸的背上,举目四眺。
我正好是在荒原的低陷处,周围像小型盆地一样渐渐往上斜。我环视一周,发现盆地外散落着飞船的零件。
我爬过去,在零件里翻找,万幸找到了一些压缩食物,狼吞虎咽之后,还发现了几件散乱的防护服。居然有一件还能用,我连忙穿上——比蒙星的大气层虽然挡住了绝大多数有害的宇宙射线,但肌肤直接裸露在四轮太阳的暴晒之下,也很危险。
穿上衣服后,我感觉恢复了些力气,又从零件中找了一块断掉的钢板,断面很尖。我用手试了一下,足够锋利。
我一瘸一拐地回到低陷处。太阳更烈了,地面上的石头都被晒得灼热,云鲸白色的身躯竟散射着阳光。
“大哥,别怪我呀。”我拍了拍云鲸的下颚,拿起钢板,“你不把阿叶还给我,我只能用你和我都不喜欢的办法了……”
云鲸沉默着,呼吸断断续续。
我咬咬牙,两手扣住钢板,闭眼就刺向云鲸。在刺到它的皮肤之前,又停下了,我算了算位置,从下颚挖要多花很多功夫。按照骨灰盒卡住的地方,最直接的路线应该是从它右眼下侧下手挖。
我爬到它背上,这一路,那些密布的伤口更加触目惊心。尤其是脑袋上那条伤痕,简直像是被铁犁犁过一样,粉色的肉翻开,一些白色的虫已经开始滋生。
这应该是与飞船对撞造成的。
我暗自叹息,小心爬到它脑袋右侧,坐在它的眼皮上。
“对不住了,我知道人类对你们很残忍,那个秃子和独眼抽了三百多桶血,估计杀了十几头鲸,说不定其中有你的亲人。但是我没有在你们身上花过钱,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对对对,我没有伤害过你们。”我颤巍巍举起钢板,断口上阳光流转,继续念叨,“但我一定要把阿叶带回去的。你不知道,我真的很爱她,虽然没有留住她,但这是她求我的最后一件事,我一定要完成。你能理解的,是不是?”
它能理解吗?它不能的,我心里很清楚,它目睹了所有的杀戮,对于我这样的种族,只有仇恨,所以眼睛才会变成完全的黑色。
但无论它能不能理解,这一刀,一定要插下去。阿叶,我默念这个名字,阿叶,阿叶,我带你回家。
这时,云鲸睁了睁眼。它没有把眼睛全部睁开的力气,只是开了一条缝,但这一刻,我看到了它一丝灰白色的瞳仁——不再是黑色了,仿佛它的恨意随着生命一起都在流失殆尽。
这一抹瞳仁露出的神色,我很熟悉。
因为那是阿叶离开我之后,我每次照镜子都能看到的眼神。
有些痛楚,有些哀伤。
阿叶离开我的第一天,我觉得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除了屋子空了一些,床的面积大了一些。我依然在家里干活儿,用全息投影和光感手套来设计“大风”级飞船的布线和驾驶舱排列。晚上睡觉时,我下意识地去抱右边,结果手直接落到了床单上。这一瞬间,手指有针扎一样的痛,但转瞬即逝。
第二天起来得很晚,开始玩游戏。我化身中世纪的刺客,不停地杀杀杀,饿了就吃冰箱里的食物。有些是阿叶做的,我把它们倒掉,吃速冻的。我从下午玩到凌晨,育碧的健康系统检测我的身体已经极度疲劳,于是将我强制下线。
第三天,我一直在沉睡,做了很多梦。梦里光怪陆离,梦里没有阿叶。
第四天,我拉开窗帘,阳光迎面扑来。我打算出去走走,换上了衣服,穿好鞋子,乘电梯下楼。但走到楼底的出口处,我却浑身颤抖,不敢踏入阳光之中。
第五天,朋友实在忍不住,组了局,拉我出门。他特意叫了个女孩子,挺漂亮,对我的收入很满意,还能懂我的那些冷笑话。我们聊得很愉快。傍晚时,我送女孩回家,但进她家门之前,一股颤栗袭来,我的脚无论如何迈不进去。“怎么了?”她回头看我,手指绕着乌黑发尾。我落荒而逃。
第六天,我在社交网站上把阿叶从黑名单中移除,发现她已经将状态从“恋爱”改为“单身”。她上传了最新照片,有一张照片是她和一头云鲸的合影,全息影像里,她笑得格外开心。我伸手去摸,只有冷冰冰的空气。
第七天,我缩在阳台的角落里,在紫罗兰和玉兰花中间,呜咽不已。晚上照镜子时,眼睛勉强睁开,里面一片阴影。就像这头云鲸一闪而过的眼神。
这是失恋的标准程序。无论人类怎么进化,从在地球上爬行到乘飞船遍布宇宙,文明开枝散叶,有些东西从来都没有更改。
比如失恋,比如同病相怜。
“见鬼了!”我暗骂一声,把钢板扔在旁边,拍拍云鲸的眼皮,“你他妈快点死,死了我再动手!”
云鲸浑然不动,但还是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吸。在这样脱水和流血的情况下,它活不到明天早上,到时我再把骨灰盒挖出来。
但挖出来之后呢?这里荒无一人,通信系统也坏了,我该怎么回到人类居住区呢?
我摇摇头,把这个忧虑抛出脑袋,翻个身躺在云鲸背上。
傍晚,四轮太阳垂在天边,荒野上蒙了一层奇异的瑰红色,仿佛泛起的雾。空气有些燥热,远处的云很稀薄,也压得低,在傍晚霞光的浸染下,像一抹红色的笔轻轻点过。除了太阳,还隐约看得到几颗卫星的轮廓,其中一个有由陨石带组成的环,静静旋转。
真是美啊,我在心里默默赞叹,难怪阿叶会抛开地球的舒适,来到如此荒芜的星球。
太阳次第沉下,光线一缕缕收进去。我用手枕着后脑勺,右腿平放,左腿屈起,看着四轮斜阳一个个消失,瑰丽的景象渐渐被黑暗吞噬,突然恍惚起来。
“我们真是难兄难弟啊,”我拍了拍身下的云鲸,“都困在这里了。”云鲸依旧无声无息,有一阵我都以为它没有呼吸了,但一阵风吹过来,把灰尘带进它的鼻腔中,它吭哧打了个喷嚏,然后继续保持着沉默。
一个垂死的人、一头垂死的鲸,在异星球的黄昏中,等待黑夜的降临。
与黑夜一同降临的,还有暴雨。
雨从夜幕中落下来,初时还细小温润,很快就狂暴起来了,大滴大滴,打在身上生疼。我坐起来,瞧了瞧天色,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于是我从云鲸背上爬下来,躲到它的颚下。
乌云集卷,电闪雷鸣,雨越来越大,在脚下都积成了水洼。这里是个凹地,地势低,四周的雨水全部汇聚到这里。按照这趋势,不到一个比蒙时,水就要漫过我的脖子了。
我刚想离开这里,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一个黑暗的影子。
三目兽!
它站在凹地边缘的坡上,浑身被雨水打湿,三只眼睛更加幽蓝,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昨晚被云鲸吓走之后,这只三目兽并没有放弃,此时趁夜色又来了。但它只是观望着,不敢下来,应该是忌惮云鲸。
如此那我就不上去了,继续坐在云鲸颚下,但水越来越深,漫过我的腰,我不得不站了起来,准备爬到云鲸背上。
一声尖锐的啸叫突然响起,听得我浑身一颤,牙齿发酸。那是三目兽的嚎叫,在雨夜中远远荡开。我心里升起一丝不祥。
果然,这声嚎叫引来了更多的三目兽。它们在凹地边站成一圈,蓝幽幽的眼睛望着我,两圈利齿被蓝光沾染,像是一个个噩梦。我心惊胆战地数了一下,数到二十只的时候,就停了下来。
它们的目标恐怕不只是我,还有这头云鲸,毕竟是上千吨肉。我扶着云鲸下颚上的瘤状凸起,心惊胆战地想。
最先的那头三目兽谨慎地从坡上走下来,涉着水,绕云鲸走了一圈。它眼中的蓝光游移不定,突然上前,一口咬住了云鲸的侧面,然后立刻跳开。只这一瞬,云鲸便被撕下了一块肉,金色的血流下来。
三目兽仰起头,云鲸肉落进它脸中间的口器里,两圈牙齿张合着,把肉绞成了碎片。吃完了,云鲸也一动不动。三目兽再次发出一声嚎叫,坡上的同伴都迈步而下。
完了完了,我几乎站立不稳,早知道会葬身在野兽腹中,还不如直接在飞船上被炸死。
这时,我手上传来了怪异的感觉——云鲸下颚上的瘤状凸起渐渐膨胀起来了。我惊讶地看去,没错,这些瘤本身只有我脑袋大小,很快就涨大了四五倍。而同时,地上本来已漫至我腰间的水开始变浅,只过了几秒,就重新退回到我的膝盖。
云鲸在吸水!
三目兽们也被惊到了,停止前进。夜幕深处云层卷过,这个雨夜里最剧烈的惊雷爆发出来,与此同时,一直沉默的云鲸张嘴怒吼,威势更胜雷声。地上的水在一瞬间被吸得干干净净。
我在云鲸张嘴时,猛扑进它嘴里,向它右边下颌爬过去。阿叶,阿叶,我念着这两个字,顶住云鲸怒吼时夹带着的腥臭的风,扑到骨灰盒前。骨灰盒卡得太紧,我不顾左腿骨折的痛,用脚蹬住云鲸墙壁似的口腔内侧,使出吃奶的劲,终于把骨灰盒拉了出来。
这时,云鲸闭上了嘴,彻底的黑暗袭来。我向它的食道滑去,还没进去,冰凉的水又将我包围。一阵天旋地转。我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凭着本能抱紧骨灰盒。
我被水流裹挟着,打转,上升,突然冲出了云鲸的嘴,像喷泉里的鱼一样冲向夜空。
是云鲸在喷水。
我上升了七八米,又摔下来,落在云鲸背上,惊魂还未定,又感到了一阵摇晃。这次的摇晃,来自云鲸的身体,它喷出了所有的水后,身体离开了地面,但离地还没一米高,就又落了下去。大地震了震。
这一瞬,我流出了眼泪。我爬到它眼睛中间,用力拍着,声音嘶哑,吼道:“飞呀,飞起来啊!”
云鲸睁开眼睛,粗重的呼吸如同喘息。
“你他妈是云鲸啊,要么死在海里,要么死在天上,不能被这些畜生吃掉啊——飞起来!”
它喷出长长的气息,鸣声悠扬,身体再次震动。大雨滂沱之下,这头鲸飘离地面,越升越高,突然加速向斜上方飞去。地上的三目兽被震慑住了,在积水中缩成一团,发出胆怯的呜咽。
“这就对了!”我趴在云鲸背上,抓紧它眼睛旁的褶皱,泪流满面,哈哈大笑,“飞起来了,飞得越高越好!”
它一路冲进云层,继续往上,浓云中有闪电划过。其中一道枝状闪电离我们特别近,我吓得闭上了眼睛。云鲸摆动尾巴,速度加快,穿过厚厚的云层,如跃出海面,停在了云海之上。
我睁开眼,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不能呼吸。暴雨雷电在身下远去,云海上一片平静,六轮月亮排成一条线,悬挂天边。清辉迎面扑来。
“阿叶,”我把骨灰盒举起来,“你看到了吗?我们飞到天上了?我再也不害怕了,我也飞起来了。你看到了吗?”
对于飞翔,阿叶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迷恋。
尽管她有一双无敌长腿,但她觉得这是她身上最没有用的部位,因为她厌恶走路。
“我承认腿在人类进化中的作用,我们从海里爬到陆地上时,鳍进化成双腿,这确实是自然的奥妙。但为什么进化之路就此止住了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愤愤不平地敲打着自己的腿,“现在,我们已经从陆地飞到了天空,却依然是靠一双腿!”
我无言以对,只是心疼她的腿——那么修长、白皙,仿佛由古老的玉砌成。
“我们应该飞起来啊,小豆豆,”阿叶叫着她给我起的小名,“我们应该像云鲸一样飞起来,在天之下,在云之上,而不是一步步踩在泥泞的地上。小豆豆,你都不知道我的脚有多疼……”
听到这句话后,我分外心疼,花了一个月工资给她买了一双高跟鞋。
那是奢侈品专柜里最中心的一双鞋,顶级设计师制作,镶钻带彩,奢华高调。当阿叶从盒子里拿出它们时,我看到她的脸都被照亮了。但我不知道是因为她高兴,还是只是钻石彩带的光华照耀。
“傻瓜。”阿叶把鞋放下,“你买这种鞋,我没地方用啊。”
但很快,这双鞋就派上用场了。
阿叶是在太空新生物种研究所工作,主要研究云鲸习性,大部分经费由疆域公司赞助。秋天的时候,疆域公司举办庆功晚宴,作为一群工科男女中唯一形象出众的研究员,阿叶自然要出席。
她一袭盛装,踩着高跟鞋出门,并叮嘱我十一点的时候去接她。
然而,九点半的时候,我就接到了阿叶的电话。外面下着大雨,我好不容易赶到疆域公司大厦时,看到阿叶站在公交站牌下,一脸沮丧,漏下来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她赤脚踩在泥水里,周围全是驶过的车辆,和藏在黑伞下面行色匆匆的人们。
后来我才知道,在舞会上,疆域公司提供了一种透着淡淡金色的饮料。阿叶饮了一小口,口感清凉,入喉却温润。她正好奇是什么饮料时,一个疆域公司的中层走过来,微笑地同阿叶说话。
“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他轻轻晃着手里的酒,金色液体泛着光泽,“很难想象会一天到晚待在研究所里。”
阿叶漫不经心地回道:“在实验室工作也很有趣的。”
“也是,感谢你们的工作。不少外星新物种的研究成果,都能够被直接商业化。”西装革履的男人微笑起来,举起手里的酒杯,“比如这种酒。你知道里面掺了什么吗?”
阿叶从他的微笑里看到了一丝残忍,还未回话,就听他继续说道:“是云鲸血。你们研究出来的成果:云鲸血里的微量F937,配合适当的酒精,不但让口感更好,也能改善体质。哈哈,当然了,这是不能大规模使用的,但在这样的高档酒会上,我们会准备这样的美酒,以招待尊贵的……”
后面的话阿叶没有听清,因为她感觉到胃里传来的抽搐。她强忍着去了卫生间,干呕一阵,但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于是她给我打了电话,失魂落魄地下楼,下楼时鞋跟断了,脚被扭伤。
我当时不知道这些,只觉得心疼,上前抱住了她。她在我怀里颤抖,小声哭泣。
离我们一米之外的街道旁,污水横流,那双断了的高跟鞋被淹没在水里。
云鲸的飞行时高时低,有时高踞云上,有时它自己钻进云中滑行,把我露在云层的表面。
那些烟雾般的云就在手边,我身手去摸,云便被划得散开,又很快在我身后合拢,像是泛起了涟漪。六轮月亮都垂得很低,又大又圆,看久了会让我有一种马上就要飞到月亮上的错觉。月光在云上被散射出星星点点,很像海面上的波光。
或许,对云鲸来说,云也是它们的另一种海吧。
我沉浸在美景的震撼中,过了好久才恢复过来,对身下的云鲸问道:“喂,你要去哪里啊?要不找个地方放我下来?”
云鲸当然不会回答我。它如此恨着人类,肯定不会落在人类居住地,而我一直待在城市里,没有野外生存能力——更别说荒芜且布满危险的比蒙星腹地了。
这么一想,我倒是没什么可忧虑的了,反正自己无力改变,随遇而安吧。
云鲸闭上眼睛,睡着了,在云上稳稳地飘着。我也被一股睡意袭击,打了个哈欠,躺在它背上,也很快入睡。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云开雨霁,我们飘在晴朗的天空下。身下已经由荒野变成了森林,比蒙星上的植物比地球要茂盛,且颜色绚烂。云鲸飞行了一夜,显出疲态,开始下降,庞大的身子掠过树林,压断了许多树枝,一些兽类也被惊走。最后它落在一条河里。
这河还不及它的身躯宽,潜不下去,一边用瘤状囊吸水,一边发出哀鸣。
它的声音充满了痛苦,我站起来,巡视一圈,才发现它背上的伤口已经溃烂了,肉虫密布。如果不是有呼吸面罩,我肯定会闻到令人欲呕的腐臭味。
我取下挂在腰间的钢板,割掉腐肉,把拼命往肉里钻的虫子拽出来。这种虫子恶心极了,肉色的,肥嘟嘟,没有眼睛却长满了脚,像是肥大版的猪肉绦虫和蜈蚣的结合体。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会远离这种恶心的生物,但现在,在这个陌生的星球上,在这样绝望的处境里,云鲸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清理了烂肉和上百条腐虫后,云鲸停止了哀鸣,只吭哧吭哧地呼吸。我则累得浑身是汗,又累又饿,摸遍了全身也没找到食物,身下的河水也不能喝。我精疲力竭地躺下来,喘着气,过了好一阵,云鲸再次起飞,比之前稳了很多。
飞起来吧,我迷迷糊糊地想,飞回地球,带阿叶回家。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我处于一片昏沉中,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闭上,看天空从明到暗,再到明。这是身体因饥饿做出的应激反应,减少消耗,我屈从于它。
如果不是一阵鲸鸣响起,恐怕我会陷进这种昏沉中,再也醒不来。
我勉强睁开眼,撑起身子,看到这条云鲸身边不知何时飞来了十几条小很多的云鲸。它们簇拥在下方,呜呜鸣叫,声音并不凄厉,却浑厚,在天地间远远传开。
看它们的体型,恐怕还是未成年的云鲸。它们随母亲穿过漫长的黄金航线,在星月光辉下游历,但来到黄金海之后,还未长大,母亲就被人类捕杀,只有鸣叫着在云海间游弋。这非常危险,如果遇到捕猎飞船,他们唯一的下场便是死亡。
但好在,它们先遇到了我们。
我身下的云鲸也昂首嘶鸣,作为回应。这是我跟它在一起这两天多时间里,头一次听到它的鸣叫中带着温情的感觉。
小云鲸们纷纷发出鲸咏,在它周围上下翻飞。我发现不管它们怎么飞,都没有高过我所在的位置。
“嘿,大灰灰,看不出来,”我艰难地敲了敲云鲸的脑袋,干涩的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原来你混得不错啊,这么多小弟。”
说完我便愣住——我给它取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