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弦的妻,为他生了个儿子后,他就一心扑在科举上了。
二十二岁这年,他曾如是放出豪言:“定然魁甲登高第。
”可是,文章写得好,不一定能得圣心,毕竟那时的皇帝是宋真宗,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情情爱爱的诗词歌赋。
想他柳七的艳词之名那么响,当然必落榜无疑。
落榜后的他,很是愤愤不平,如是写下一首《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
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
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就算落第了,又如何?
我本就是一介布衣,只要我自信有满腹才华,便自是公卿将相。
功名不过是惹人平添白发的浮名,还不如往烟花巷里,偎红倚翠,浅斟低唱来得逍遥。
喝着苦酒的他,虽用词发泄,但毕竟心有不甘。
微醺之间,他又想起了虫娘。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
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
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后来的日子里,他的梦里总是出现虫娘,直到在京师待了近十年又落榜了一次之后,他才终于决定去找虫娘。
未曾想,十数年后,虫娘竟还等在老地方。
柳永万分抱歉,他说:“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
也是,十多年了,最让他念念不忘的还是只有她。
“十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美,‘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
如此缠绵悱恻的情话,据说后来,连皇宫大院都在悄悄唱着他七郎说过的这些情话了。
宋仁宗与父亲真宗不同,他是个精通音律的人,当太子时,他就尤其喜欢柳永的词。
虽然父亲真宗下令不准听这些辞藻华丽的词曲,但耐不住柳永的词太有魔力,不听就令他心痒。
所以,每次在宫中饮酒,他总忍不住让歌姬唱一番柳永词。
只是,那时他是太子,还可以随心所好,但是登基后,一切就变了。
或许,人一旦登上高位,难免就要戴上新的面具。
那一年,二十六岁的柳永在虫娘的鼓励下,又一次应举。
这次他考上了进士,但当大臣将进士名单呈交御览时,宋仁宗一眼就看见了柳永的名字。
他记得柳永的那些辞藻华丽的词,也记得柳永的那首讥讽朝廷不识良才的词,所以他眉头一皱,朱笔一勾:“且去浅吟低唱,何要浮名?”
就此,柳永这一生的仕途,告终。
这一生,柳永除了歌楼,恐怕也没别的去处了。
为此,他就直接在自己的名帖上写:“奉旨填词柳三变”。
只是,为了这可笑的功名,他负虫娘太多了,于是他承诺:
“便是有、举场消息。
待这回、好好怜伊,
更不轻离拆。”
这一次,我再也不会为了科举仕途抛弃你了。
于是,他为虫娘赎身,纳她为妾,从此神仙眷侣,天南地北地流浪。
但虫娘知道,柳永终究还是不甘心的,她告诉柳永,丞相晏殊,听闻也是雅好词曲之人,不如前去拜谒,看看能否谋个好前程?
柳永知道,晏殊也喜欢作词,也曾写过“槛菊愁烟兰泣露。
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这样辞藻华丽阴柔的句子。
如今他位极人臣,想来应可以与他惺惺相惜,不会像世人那样肤浅地轻贱了他。
于是,柳永拜访了晏殊。
晏殊一见柳永,便问:“柳公子,也会作词吗?”
柳永答:“是的,和您一样,也喜欢作词。”
晏殊冷笑:“我虽然也作词曲,可从没像你那样,写‘针线慵拈伴伊坐’这种不入流的句子。”
柳永一听便明白了,晏殊对他的词这么熟悉,想平日也读得不少。
但晏殊也不能免俗,他虽爱读柳词,却还是要装作不屑的样子。
人性之虚伪,四海皆相似。
彼时,公卿们哪一个不爱狎妓,却故意要装得漫不经心,来包装自己的欲望,鄙视柳永纳歌伎为妾。
他们的宴席上,一边唱诵着柳永的“淫词艳曲”,一边装出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模样。
人人都说他俗,却没有人敢说他活得真,他爱美就是爱美,有欲望就是有欲望。
纵观两宋词人,学作词,无不从柳永开始,“今少年,十有八九学柳耆卿”,连苏轼、秦观、周邦彦这等大家,也都受惠于柳永。
然而,却没有人肯承认,柳永的词写得真好,柳永的活法,是真风流。
只有后来者苏轼,敢拿自己的词和柳永相比。
只有苏轼敢说一句:“人皆言柳耆卿俗,然如‘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唐人高处,不过如此。”
如此看,苏子到底是性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