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颠覆的文明》
边芹
三、“中国式爱”与“西方式爱”
把狗驯化成影子颇有技巧,爱是下下策,狗性决定了它们需要的是统治者而非爱侣。这是个驯服被统治者的过程,驯化的核心是让它们知道谁主谁从,服从规则乃教化的起点。下手的第一步是从一开始就杜绝狗吃他食,食品必须来自主人,而非任何一个好事者!所谓“自由”,是主人调配食品而不是宠物随意挑选食物的自由!这是能否让其遵循主人的价值体系决定性的一环,关键在于具体生产食物的帮手意识到自己站在哪一边:统治者一边,还是被统治者一边。人与宠物的位置从未颠倒的社会,都是帮手意识到自己站在统治者一边,却能让宠物信其为仲裁者的社会,并没有别种奇迹。
在众生中选了鱼鸟作宠物的人(玩赏狗也在其列),呈现的是截然不同的情景:那是爱它们、养它们,用精美的鱼缸和堪称艺术品的鸟笼拴住它们,生怕它们一走了之,而既无心亦无智放弃眼睛的快感,另挑一种可驯化的生物,省了鱼缸和鸟笼的钱不说,还得了永不背叛的保证。只求眼乐的人,说到底是不会精算回报,那是他自己搭建的海市蜃楼,只饱眼福而无半点实惠,鱼和鸟并不真正生活在他的势力范围,它们游水清唱根本不看他的眼色,更不必贴附主人意志抛射的框架。他为它们布设了缸与笼,确有怕它们背离的成分,但他从未打算从灵魂深处劫持它们,他把它们供奉在似乎对立于他自身世界的另一天地里,为此他还得了不给它们“自由”的罪名,但其实他就像把一幅画嵌入画框悬挂墙上,除了眼睛求点福,并不嬗夺它们的本能和习性,反倒让自己顺应其生命节奏,提供食水、清除垢物。而得到他的服务,鱼与鸟不必以狗一般的服从和忠诚换取。在心灵囚室的尽头,他对它们并无不可更移的控制欲,也许只求它们更美丽,但即使是他一手伺候出来的美,他也并未想独占,反倒是从他人眼里得到满足。然而他自构的爱的最高境界——沉默的注视,在猎犬驯化高手面前不堪一击,鱼和鸟永远也意识不到缸笼的框架是它们与管理者的唯一“契约”,更不会问自己是猎犬之材还是哈巴狗之料,笼里笼外两个世界彼此看不见之间悬系了什么。
皮绳下的猎犬实则一举一动皆有牵线,但从绳子的制作到主人手里的收放机关,所有细节都旨在让它感觉不到脖子上的绳套,它奔前跑后,主人手中那个转盘可以自由伸缩,足以让它感到四蹄的自在无拘,然而未有一刻他让它脱离他的意志存在。他的意志,包裹在十二层驯导的口令之下,才是宠物的生存理由和目的。那些“囚徒”般的鱼鸟,灵魂却未有一刻被拴住,由此也就难入狗境,那是跟主人意志捆绑到看不见绳索的境界,那影子般的生命,伴随着狂奔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