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傍晚六点刚过,公寓大楼的地下停车场驶进一辆绿色宾士,那是工藤邦明的车,草薙白天去他公司时就已确认过这点了。一直坐在公寓对面那间咖啡店监视的草薙边算出两杯咖啡钱边起身离席,第二杯咖啡,他只喝了一口。
他快步跑过马路,冲进地下停车场,公寓在一楼和地下室都有入口。两边都是自动上锁,利用停车场的人,肯定会走地下室的那个入口。草薙希望尽量在工藤进公寓前逮住他。如果先用对讲机报上名字才去工藤家,恐怕会给对方充裕的时间思索对策。
幸好,草薙似乎抢先抵达了入口。正当他手扶墙壁调整呼吸之际,身穿西装的工藤抱着公事包出现了。
工藤取出钥匙,正欲插进自动锁的钥匙孔时,草薙从背后喊住他:"您是工藤先生吧?"
工藤腰杆一挺似乎吓了一跳,顺手抽回正要插进去的钥匙。他转过身,看着草薙,脸上开始露出狐疑的神色。
"我就是......"他的视线迅速扫遍草薙全身。
草薙从外套里面,露出一小角警用手册给他看。
"突然来访很抱歉,我是警方的人,能否请您配合一下?"
"警方?是刑警先生?"工藤压低音量,眼带窥探。
草薙点点头。
"是的,我想稍微请教您关于花冈靖子小姐的事。
草薙盯着工藤,看他听到靖子的名字有何反应。如果他面带惊讶或一脸意外,反而可疑。因为工藤应该已经听说这起命案了。
"我知道了。那么你要来我家吗?或者,去咖啡店之类的地方会比较好?"
"不,方便的话最好去您府上。"
"可以呀,不过我家很乱。"工藤说着,重新把钥匙插进钥匙孔。
工藤说家里很乱,毋宁该说是冷清。大概是因为做了什么隐藏式收纳柜,似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就连沙发也只有一张双人椅和一张单人椅。他请草薙坐那张双人椅。
"要喝点茶或别的吗?"工藤连西装也没脱就开口问。
"不,您别客气。我马上就走。"
"是吗?"工藤嘴上虽然这样说,还是走进厨房,双手拿着两个杯子和保温瓶装的乌龙茶回来。
"恕我冒昧,请问您的家人呢?"草薙问。
"我内人去年过世了。儿子倒有一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现在住在我爸爸妈家"工藤用平淡的语气回答。
"这样啊,那么您现在一个人生活?"
"可以这样说。"工藤脸色缓和下来,把乌龙茶倒进两个杯中。一杯放在草薙面前。"您今天来是为了......富坚先生吗?"
草薙刚伸出去拿杯子的手顿时缩了回来,既然对方主动调明,那就不用浪费时间了。
"是的,是关于花冈靖子小姐前夫遇害的案子。"
"她是清白的。"
"是吗?"
"是啊,他们都已经离婚了,现在根本毫不相干。她有什么理由杀害他。"
"当然,站在我们的立场,基本上也是这么想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夫妻,所以也有很多事不光以某种形式就能解决的。如果说分手之后的隔天起就能断绝关系,彼此互不干涉,彼此形同陌路,那就不会有变态跟踪狂了,问题是现实并非如此。一方想断绝关系另一方却迟迟不肯放手的情形,多得数不清,纵使已经办妥离婚手续也一样。"
"她说,她和富坚先生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工藤的眼中开始酝酿着敌意。
"您和花冈小姐谈过这起命案吗?"
"谈过,我就是担心这件事才会去见她。"
这点似乎和花冈靖子的供述吻合,草薙想。
"换言之,您相当关心花冈小姐,可以这样说吧?而且打从案发前就很关心她。"
草薙的话,令工藤不悦地皱起眉头。
"关心?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既然会来找我,就表示你应该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吧?我曾经是她上班那家店的常客。跟她先生,也见过面--虽说是出于偶然。我也是在那时听说,富坚这个名字。所以听说那起命案后,而且新闻连富坚先生的照片都登了出来,我才会在担心之下去探望她。"
"我已听说您曾是常客。不过光是这点,一般人会做到这种地步吗?工藤先生是公司的大老板吧?照理说应该是个大忙人才对。"草薙故意语带讽刺,基于职业所需,他常这样讲话。不过他其实不喜欢这种说话方式。
草薙这招似乎见效了,工藤顿时怒形于色。
"你不是说要来问花冈靖子的事吗?可是你一直质问我私人的事,难道你在怀疑我?"
"没那回事,如果惹您不快我愿意道歉。只是,我看花冈小姐现在好像跟您走得特别近,所以才想顺便问您几句。"
草薙这番话说得四平八稳,但工藤依旧狠狠瞪着他。工藤用力深呼吸后,点个头说道:"我知道了。被这样迂回刺探的感觉很不愉快,所以我就干脆直说吧,我的确对她有意思,是男女之间的爱意。因此我一听说发生命案,觉得这是接近她的好机会,便立刻去看她。怎么样?这个说法你满意了吗?"
草薙报以苦笑,那既非演戏也非职业技巧。
"唉,您别这么激动。"
"你不就是想听我说这个吗?"
"站在我们的立场,只是想理清花冈靖子小姐的人际关系。"
"这我就不懂了,警方为什么要怀疑她......"工藤侧首不解。
"富坚先生遇害前夕,正在打听她的下落。换言之,死前很可能见过她。"草薙判断告诉工藤这件事情应该也无妨。
"所以就认为她杀了富坚先生?警察的想法,总是这么单纯。"工藤哼地嗤之以鼻,耸耸肩膀。
"对不起,是我们无能。当然,我们并非只怀疑花冈小姐。只是,就现阶段而言,她还不能完全排除嫌疑。况且就算她本人是清白的,她身边也可能有人是关键人物。"
"她身边?"工藤皱起眉头,然后恍然大悟似的开始拼命点头。
"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您是指什么?"
"你认为她委托某人,替她杀死前夫,所以才来找我。我等于是杀手名单上的第一人选??"
"我们并没有这样断定......"草薙说到最后故意语带含糊。倘若工藤个人有什么想法,那他倒要听听看。
"如果是这样,那么除了我之外,你们应该还有很多人该去查问。迷恋她的客人多得很,毕竟她长得那么漂亮。不只是以前陪酒的时候,我听米泽夫妻说,就连现在好像也有客人是为了看她才来买便当。像这种人你是不是全都该去见个面?"
"要是知道姓名和联络方式,我当然打算去拜访。您认识这样的人吗?"
"不,我不认识。而且很遗憾,我向来也不喜欢做这种说三道四的事。"工藤比了个拒绝的姿势。"不过,就算你一个一个跑去问我想也是白费力气,她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她既没那么狠毒也没那么笨。附带说明,我也没笨到只因为喜欢的人拜托,就替她杀人。您说您是草薙先生是吧?让您特地跑一趟,可惜看来您是毫无所获了。"他一口气快快说完后,就站起身来。似乎在暗示:你就快滚吧。
草薙弓腰起身,但是抄笔记的手仍保持原来的姿势。
"三月十日那天,您象平常一样离开公司吗?"
工藤霎时意外地瞪大眼睛,旋即目带怒意。
"这次又想问不在场证明?"
"对,可以这样说。"
草薙觉得没必要掩饰,反正工藤已经生 气了。
"请等一下。"工藤从公事包取出厚厚的记事本,啪啦啪啦地翻了一阵子,然后吐出一口气。"行事历上什么也没写,所以大概和平常一样,我应该是在六点左右离开公司的。如果不相信你可以去问我公司的人。"
"离开公司后呢?"
"我说过了,行事历上什么也没写,所以大概和平时一样,回到这里,随便吃点东西就睡觉。就我一个人,所以没人能替我证明。"
“您能不能再仔细回想一下?站在我的立场,其实也希望嫌疑犯的名单越少越好。”
工藤露骨地做出不耐烦的表情,再次垂眼看记事本。
“对了,十日啊。这么说,就是那天啰……”他自言自语地嘀咕。
“怎么了?”
“是我拜访客户的日子。我是傍晚去的……对了,客户还请我吃串烤。”
“您记得时间吗?”
“正确时间我没印象了,应该是喝到九点左右吧,后来我就直接回来了。对方是这个人。”工藤取出夹在记事本里的名片,好像是设计公司的人。
“这样就行了,谢谢您。”草薙鞠了个躬,走向玄关。
他正在穿鞋时,工藤突然喊他:“刑警先生。”
“你打算监视她到什么时候?”
草薙默然回看着他,他带着满脸敌意继续说:“就是因为在监视她,才会看到我和她在一起吧?然后,八成还接着跟踪我。”
草薙抓抓脑袋,“真是败给您了。”
“请告诉我,你打算对她穷追不舍到什么时候?”
草薙叹口气,索性也吧强作笑脸了,他凝视着工藤说:“那当然是等到没那个必要为止。”
工藤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草薙转身背对着他说声“不打扰了”,就打开玄关大门。
出了公寓,他拦下计程车。“去帝都大学。”
看着司机应声驶出车子,草薙才翻开记事本。他边看自己草草做的笔记边回想他和工藤的对话,有必要查证工藤的不在场证明。不过他心理其实早已做出结论。
那个男人是清白的,他说的是真话——
而且,他是真心地爱着花冈靖子。此外正如他所说,愿意协助花冈靖子的很可能另有其人。
帝都大学的正门已经关了,四处可见点点灯光,不至于一片漆黑,不过夜里的大学似乎笼罩着诡异的气氛。草薙走小门进去,到警卫室通报来访目的后就往里走。“我和物理系第十三研究室的汤川副教授越好了见面”——他这么跟警卫解释,其实根本没有事先约好。
校舍内的走廊悄然无声。不过从有些门缝间漏出的室内光线可以看出,这里并非空无一人。想必正有一些研究者或学生,默默埋首于各自的研究中。说到这里草薙想起以前曾听说,汤川也常留在大学过夜。
去找汤川,是他还没去工藤家之前就已决定的。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同一个方向顺路,不过主要还是因为他想问清一件事。
汤川为何会在“天亭”出现?当时他是和那个当数学老师的大学同学一起去的,是否和那人有关呢?如果他察觉了什么破案的线索,为什么不告诉草薙?或者他纯粹只是想和那个数学老师闲话当年,顺路经过“天亭”并无特殊含意?
然而对草薙来说,他不相信汤川会毫无目的,专程去嫌疑犯工作的店里。因为过去汤川向来坚持,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干涉草薙负责侦办的案件。这不是他怕卷入麻烦,而是尊重草薙的立场。
第十三研究室的门上挂着板子交代每人的去向。上面并列着选修讲座的学生和研究生的名字,也有汤川的名字。照板子所示,汤川目前外出。草薙恨恨咋舌,他猜想汤川八成在外面办完事就会直接回家。
不过他还是敲门碰碰运气。照板子所示,应该有两名研究生在。
“请进。”听到一个粗厚的声音回答,草薙打开门。从他熟悉的研究室后方,出现一个身穿运动T恤戴眼镜的年轻人,是他看过多次的研究生。
“汤川已经回去了吗?”
听到草薙这么问,研究生一脸抱歉。
“对,刚刚才走,不过我倒是知道老师的手机号码。”
“不,我知道他的号码,没关系。况且我找他也没什么事,只是经过附近顺道来看看。”
“这样啊。”研究生说着放松了表情,他一定听汤川说过,草薙这个刑警常来摸鱼打混。
“以那家伙的个性,我还以为他应该会在研究室窝到很晚呢。”
“本来是这样,不过这两、三天走的特别早。尤其是今天,老师好像说他要去什么地方转转。”
“什么?去哪里?”草薙问。该不会,又跑去找那个数学老师吧——
可是研究生说出来的,却是出乎他意料的地名。
“详情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是去条崎那边了。”
“条崎?”
“对,老师问我们要去条崎车站,怎么走最快。”
“他没说要去做什么吗?”
“恩,我问他去条崎有什么事,他只说有点小事……”
“嗯……”
草薙谢过研究生就走出房间,难以释怀的心情在心头蔓延。汤川去条崎车站做什么?不需多说,那里是距离这桩命案现场最近的车站。
草薙走出大学后取出手机,可是从手机里的通讯簿叫出汤川的号码后又立刻取消,因为他判断现在去逼问汤川并非上策。汤川既然不跟草薙商量就涉入此案,表示他一定有什么想法。
不过——
我自己去调查我在意的事应该没关系吧,他想。
补考的考卷批改到一半石神不禁叹气,因为实在考得太糟了。这次补考的用意本来就是为了让学生及格,所以他自认比期末考试简单多了,结果几乎看不到一个像样的解答。学生八成算准了反正就是考得再烂,最后校方还是会让他们升级,所以没有认真准备。实际上,也的确不可能留级,即使考不到及格分数,校方还是会硬掰出什么理由,最后让大家统统升级。
既然这样,一开始就不该把数学成绩当作升级条件,石神想。真正能理解数学的只有一小群人,就算让全部学生记住高中数学这种低层次的解法,也毫无意义。只要让学生知道世上有数学这门难解的学问就够了,这就是他的看法。
改完考卷一看时钟,已经晚间八点了。
检查完柔道场的门窗,他走向正门。出了大门,正在斑马线等红绿灯,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您现在才要回家吗?”男人堆起殷勤的笑容,“我看您不在公寓,猜想您或许还在学校。”
这张脸很眼熟,是警视厅的刑警。
“你应该是……”
“您可能忘了我吧。”
石神制止对方伸手去外套里面拿证件,点点头说道:“是草薙先生吧?我记得。”
绿灯亮了,石神迈步走出,草薙也尾随在后。
这个刑警怎会出现?石神移动着脚步,脑中开始思考。这和两天前汤川来访有关吗?
汤川当时曾说警方有意委托他协助办案云云,但是那件事他明明已经拒绝了。
“你认识汤川学吧?”草薙开口说。
“认识,他说是听你提起我,才来找我的。”
“好像是。我发现您也是帝都大学理学院毕业的,忍不住顺口告诉他,但愿您不会怪我多事才好。”
“哪里,我也很怀念他。”
“您都和他谈了些什么?”
“主要都是聊往事。第一次,几乎都只谈了往事。”
“第一次?”草薙讶异地反问,“你们见了好几次吗?”
“只有两次。第二次,他说是受你委托才来的。”
“受我之托?”草薙的目光游移,“他是怎么跟您说的?”
“他说什么你叫他先来问问我愿不愿意协助警方调查……”
“喔,协助调查啊。”草薙边走边抓着额头。
石神直觉,事情有点不对劲。这个刑警看起来一脸困惑,也许他根本不知道汤川说的这回事。
草薙露出苦笑。
“我跟他谈了很多,所以到底是哪件事,我已经有点记不清楚了。他说请您怎么协助调查?”
石神思索着刑警的问题,他不知是否该说出花冈靖子的名字。不过现在装傻也没用,草薙想必还会去找汤川确认。
“叫我监视花冈靖子。”石神说。草薙闻言,瞪大了眼。
“这样啊,我懂了,原来如此。对,我的确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大意是如果能得到石神先生协助就好了,所以他才贴心地立刻帮我转告您吧。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在石神听来,刑警的这番话分明就是临时掰来圆谎的。如此说来,是汤川自作主张地来说那种话,他究竟有何目的呢?
石神停下脚,转身面对草薙。
“你今天特地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不,对不起。刚才那只是开场白,其实我另有要事。”草薙从外套口袋取出一张照片,“您看过这个人吗?是我偷拍的,拍得不是很清楚。”
石神一看照片,霎时屏息。
上面拍的是他现在最在意的人,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唯一知道的,就是此人和靖子很熟,如此而已。
“怎么样?”草薙又问了 一次。
该怎么回答?石神想。说句不知道就没事了,可是这样的话,也就无法套出关于此人的情报。
“我好像看过。”石神慎重回答,“这是什么人?”
“您是在哪看到的,能不能再仔细想想?”
“你这么说可难倒我了,因为我每天看过太多人了。如果能告诉我名字或职业,或许比较容易回想。”
“这个人姓工藤,经营印刷公司。”
“工藤先生?”
“对。”
他姓工藤啊——石神凝视着照片。不过话说回来,刑警为何要调查此人?想当然耳,一定和花冈靖子有关。换句话说,这个刑警认为花冈靖子和工藤之间有特殊关系吗?
“怎么样?想起什么了吗?”
“嗯……好像是在哪看过。”石神歪着头,“对不起,就是想不起来,我说不定把他当成别人了。”
“这样吗?”草薙一脸遗憾地把照片收回口袋,接着又掏出名片,“如果想起什么,麻烦跟我联络好吗?”
“我知道了。请问,这个人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目前还不知道,我们也正在调查。”
“这个人和花冈小姐有关吗?”
“对,基本上可以说有。”草薙含糊其辞,摆出不想泄露情报的姿态。“对了,您和汤川去过“天亭”吧?”
石神回视刑警,由于话题转向意外的方向,令他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前天,我凑巧撞见你们。因为我正在执勤,所以不方便喊你们。”
他一定在“天亭”监视靖子,石神猜想。
“因为汤川说想买便当,所以我就带他去。”
“为什么要去“天亭”?要买便当的话,附近的便利商店不就有卖?”
“谁知道……这个请你自己问他,我只是受托带路而已。”
“汤川对于花冈小姐和本案,没说什么吗?”
“我说过了,他问我愿不愿意协助调查……”
草薙连忙摇头。
“我是说除了那个之外。您或许也听说了,他常常对我的工作给予有效建议。他在物理学方面固然是天才,干侦探的能力其实也不赖。所以,我才会抱着一丝期待,猜想他也许又像以往一样提出了什么推论。”
草薙的问题,令石神陷入轻微的混乱。既然常见面,汤川和这个刑警应该会交换情报。那么,他为何还要问我这种事情?
“他倒是没特别提过什么。”对石神而言,他也只能这么说。
“是吗?我知道了。您辛苦了一天还来打扰,真是对不起。”
草薙鞠个躬,循着原路走回。石神看着他的背影,内心笼罩在一种莫名的不安中。
那种感觉,就像他坚信绝对完美的数式,被出乎预期的未知数渐渐打乱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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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出了都营新宿线条崎车站,草薙就取出手机。从通讯簿选择汤川的号码,按下拨话键。他把手机贴在耳上,环顾四周。下午三点这个不早不晚的时段人潮倒是挺多的,超市前面依然放着成排的脚踏车。
线路很快就通了,草薙等着嘟声响起。
但还没响起他就挂断了电话,因为他已经捕捉到要找的人。
汤川坐在书店前的护栏上,正在吃冰淇淋,他一身白裤黑衣,戴着镜片略小的太阳眼镜。
草薙越过马路,走近他的背后,汤川的眼睛似乎一直盯着超市周遭。
“伽利略大师。”
本想出声吓他一跳,但汤川的反应出乎意料地迟钝。他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像慢动作镜头般地换换转动脖子。
“你的鼻子果然很灵,难怪大家会揶揄刑警是狗。”他表情丝毫不变地说道。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慢着,我看不想听到“在吃冰淇淋”这种答案。”
汤川报以苦笑。
“我还想问你在这做什么。不过答案显而易见,你是来找我的吧?不,应该说,你是来探听我在做什么。”
“既然你这么清楚就老实回答我,你在做什么?”
“我在等你。”
“等我?你在开玩笑吗?”
“我可是认真得很。刚才我打电话回研究室,研究生说你来过。听说昨晚好像也来找过我,所以我猜只要在这儿等,你应该会现身。因为我想你应该已经从研究生那里听说我会来条崎。”
汤川说对了。方才草薙去帝都大学的研究室一看,得知汤川和昨天一样外出。他之所以猜测汤川会来条崎,是根据昨晚从研究生那里听来的消息。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草薙抬高了一点音量。他自认已经很习惯这个物理学家迂回曲折的说话方式了,却还是按乃不住烦躁。
“哎,你先别急,要不要喝杯咖啡?虽然是自动贩卖机的咖啡,不过应该比我们研究室的即溶咖啡好喝。”汤川起身,把冰淇淋的蛋卷柯丢进附近的垃圾桶。
去超市前面的自动售卖机买了罐咖啡后,汤川跨上旁边的脚踏车,径自喝了起来。
草薙站着打开灌装咖啡,四下打量。
“你别乱坐别人的脚踏车。”
“不要紧,这辆车的车主暂时还不会出现。”
“你怎么知道?”
“车主把车停在这里后,就走近地下铁车站了。就算只是去隔壁一站,起码也得过个三十分钟,才会办完事回来。”
草薙喝了一口咖啡,一脸厌烦透顶的说道:“你就待在这种地方边吃冰淇淋,边看着这种事情吗?”
“观察人性是我的嗜好,还蛮好玩的。”
“少替自己吹嘘了,快解释给我听,你干嘛待在这种地方?你可别扯那种烂谎,说什么跟命案无关。”
汤川听了身体一转,看着胯下脚踏车的后轮挡泥板四周。
“这年头,在脚踏车上写名字的人好像不多了,大概是怕别人摸清底细会有危险。以前,几乎人人都会写上名字,不过时代一变习惯也跟着变了。”
“你好像很在意脚踏车。我记得,你之前也说过这种话。”
看汤川从刚才到现在的言行举止,草薙也开始明白他在意什么了。
汤川点点头。
“我记得关于现场弃置的脚踏车,之前你曾说那不太可能是故不疑阵,对吧?”
“我是说,那种伪装毫无意义。如果要故意将被害者的指纹留在脚踏车上,那就犯不着烧毁尸体的指纹。事实上,我们也根据脚踏车的指纹查出了死者身份。”
“问题就在这里了,如果脚踏车上没有指纹怎么办?你们大概就查不出死者身份了吧?”
汤川的质疑,令草薙沉默了十秒钟,他压根没想过这些问题。
“不,”他说:“就结果而言,虽然是因为指纹和那个从出租旅馆失踪的男人的指纹吻合才查明身份,不过就算没有指纹应该也不成问题。我们还做了DNA鉴定,我之前应该也说过了吧?”
“我知道。换言之,烧毁尸体指纹一事本身其实毫无意义。可是,如果凶手连这点都已事先计算在内的话怎么办?”
“你是说凶手明知多此一举还故意烧掉指纹?”
“对凶手来说当然一定有其用意,不过那并不是为了隐瞒死者身份。你有灭有想过,那或许是让你们以为,弃置一旁的脚踏车并非故布疑阵?”
这个出人意表的意见,令草薙霎时瞠目结舌。
“你的意思是,事实上那果然哈市故布疑阵?”
“不过,我想不透故布疑阵的目的何在。”汤川从跨坐的脚踏车下来,“凶手想让你们以为死者是自己骑脚踏车去现场,这点应该毫无疑问。问题在于这样故弄玄虚有何意义。”
“我的意思是其实死者并非自行前往,而凶手想隐瞒这点。”草薙说,“也就是说死者早已遇害,是凶手把尸体搬去那里。我们组长,就主张这个说法。”
“而你反对这个说法,是吗?我记得你说过,嫌疑最大的花冈靖子没有驾照。”
“如果有共犯那就另当别论了。”草薙回答。
“好吧,这个姑且不提。我现在更在乎的问题,是脚踏车失窃的时间。你们似乎已确定实在上午十一点至晚间十点之间,但我听了倒是很奇怪。亏你们能把时间锁定得这么清楚。”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是车主自己这样说的。这应该不是什么复杂问题吧。”
“你说到重点了。”汤川拿着咖啡罐朝草薙一指,“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找到车主?”
“这个问题也不难回答。因为车主有报案,所以比对一下报案资料就搞定了。”
听草薙这么回答,汤川低声沉吟。即使透过太阳眼镜也能看出,他的目光很严肃。
“怎么了,这次你又哪里不满意?”
汤川凝视着草薙。
“你知道那辆脚踏车失踪的地点吗?”
“当然知道,因为就是我负责询问车主的。”
“不好意思,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应该在这附近吧?”
草薙回看汤川。他很想问汤川,为何要深究到这种地步?但他还是忍住了。汤川的眼中,正散发出每次专心推理时的那种敏锐光芒。
走这边,草薙说着迈步走出。
那个地点距离他们喝罐装咖啡的地方不到五十公尺,草薙站在一整排脚踏车前。
“车主说她用锁链把车绑在这里的人行道栏杆上。”
“是凶手剪断了锁链吗?”
“应该是。”
“那表示凶手事先准备了链条剪……”汤川说着望向整排脚踏车,“没挂链条的脚踏车好像比较多,既然如此,凶手为何要特意自找麻烦。”
“这我怎么知道,也许只是凶手看中的脚踏车正好挂了锁链,如此而已。”
“看中的……吗?”汤川自言自语地嘀咕,“那么到底看中哪一点?”
“喂,你到底想说什么?”草薙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于是汤川转身面对草薙
“你也知道,我昨天也来过这里,就像今天一样观察周遭环境。这里一整天都停放着脚踏车,而且数量相当多。有的车锁得好好的,也有些车似乎已有被偷的心理准备所以豁出去了。在这其中,凶手为何会选择那辆脚踏车?”
“又不能确定就是凶手偷的。”
“好吧,假设就被害者自己偷的也行。不管是谁偷的,为何偏偏是那辆脚踏车?”
草薙摇头。
“我不太懂你想说什么,被偷的是一辆毫不特别的普通脚踏车。我看只是随手选一辆,如此而已。”
“不,不对。”汤川竖着食指,在草薙面前摇晃,“告诉你我的推论吧。那辆脚踏车是新车或者看起来跟新的一样,怎样,我没说错吧?”
草薙宛如遭到意外的突袭,他回想起和那个脚踏车车主的主妇当时的对话。
“没错。”他回答,“我想起来了,车主好像还说是上个月刚买的。”
汤川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你看吧。正因如此,才会特地锁上链条,一旦失窃也才会立刻去报警。反过来说,凶手就是想偷这样的脚踏车。因此,虽然明知没挂锁链的脚踏车多得很,还是特地准备了链条剪带来。”
“你是说凶手故意找新车下手?”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
“问题就在这里。如果这么推想,凶手的目的显然只有一个,就是凶手希望脚踏车车主一定要报警。因为这样一来,对凶手来说可能会产生某种好处。说得更具体一点,也就是可以发挥误导警方办案方向的效果。”
“你的意思是说,目前虽已确定脚踏车是在上午十一点至晚间十点之间被偷,但这其实是错的?可是,凶手应该不知道脚踏车车主会怎么说吧?”
“就时间来说应该是。不过脚踏车主绝对会指出一件事,就是失踪地点是在条崎车站。”
草薙倒抽了一口气,瞪着物理学家。
“你的意思是,这是故不疑阵好把警方的注意力引向条崎车站?”
“应该可以这么想。”
“我们的确在条崎车站四周花了不少人力和时间打听,如果你的推理是正确的,那等于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也不至于白费功夫,毕竟脚踏车在此失踪是事实。不过,这个案子看没单纯到凭此就能找出什么线索。凶手的设计远比你们想的更巧妙、更精致。”汤川说着转过身,迈步走出。
草薙连忙追上他,“你要去哪里?”
“回家呀,这还用说。”
“你等一下。”草薙抓住汤川肩头,“我还没问你最重要的事,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案子?”
“我不能关心吗?”
“你还没回答我。”
汤川甩开草薙的手,“我是嫌疑犯吗?”
“嫌疑犯?怎么可能。”
“既然不是,那我要做什么应该是我的自由吧?我可无意妨碍你们办案。”
“那我就不客气地直说了,你用我的名义,对那个住在花冈靖子隔壁的数学老师说了谎吧?你不是还告诉他,我想请他协助调查吗?那我应该有权利问问你的目的吧。”
汤川定定地看着草薙,流露出他平时难得一见的冷峻表情。
“你去找过他?”
“去了,谁叫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说了什么吗?”
“慢着,现在在问话的是我,你认为那个数学老师和命案有关吗?”
但汤川并未回答,避开了草薙的视线,再次迈步走向车站。
“喂!等一下!”草薙在背后喊他。
汤川伫足转身。
“我可要先声明,唯有这次,我不能全力协助你。我是基于个人的理由在追查此案,你最好不要指望我。”
“那我也不能再像以往那样提供情报给你了。”
汤川听了垂落视线,然后对他点点头。
“你要这样那也没办法,这次我们就各自行动吧。”说着迈步走出。他的背影带着强烈的意志,草薙也不再喊他了。
草薙抽完一根烟才走向车站。这样消磨时间,是因为他判断最好不要跟汤川搭同一班电车。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这次的案子显然和汤川的私人问题有关,而且汤川正企图自行解决。他不想妨碍汤川思考。
草薙搭着地下铁边晃边想,汤川究竟在苦恼什么——
还是为了那个数学老师吗?记得那人应该是姓石神。可是根据草薙他们到目前为止的调查,石神没有半点涉案的迹象,他只不过是花冈靖子的邻居。那么汤川为何这么在意他?
草薙的脑海,又浮现在便当店看到的景象。傍晚,汤川和石神联袂出现。据石神表示,是汤川主动提议要去“天亭”。
汤川不是那种会刻意做无谓行动的人。他和石神一起去那间店,一定有什么用意,但究竟是为了什么?
说到这里才想起,后来工藤也紧接着出现了,不过汤川不像早已料到这点。
草薙不禁想起从工藤那里听来的种种说法,他也不曾提到石神。应该说,他没提到任何人。工藤当时说得很明白:我向来不喜欢做这种说三道四的事。
霎时,草薙脑中闪过某种念头。不喜欢做这种说三道四的事——这句话,是在说什么的时候冒出来的?
“就连现在好像也有客人是为了看她才来买便当的。”他想起工藤当时按乃着不快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
草薙吸了一大口气,猛然挺直腰杆。坐在对面的年轻女子,像看到变态似地瞪着他。
虽然很久没握方向盘了,不过开个三十分钟后,就习惯开车这件事了。只是,在目的地找个路边空位停车颇费了一点时间。因为他觉得不管停在哪里好像都会挡到其他车子。幸好,有辆小货卡停得很随便,他决定紧贴在后面停车。
这是他第二次租车。在大学当助教时,有一次带学生去发电厂参观,在当地行动非自己开车不可,只好去租车。当时租的是七人座的客货两用车,今天则是国产的小型大众车,开起来轻松多了。
石神瞥向右斜方的小型大楼,上面挂着“光辉印刷有限公司”的招牌,是工藤邦明的公司。
要找到这间公司,并不困难。因为从刑警草薙那里,已经知道了工藤这个姓氏,和经营印刷公司的这个线索。石神利用网际网路,找到连接印刷公司的网站后,逐一清查位于东京的公司。经营者姓工藤的,只有这间“光辉印刷公司”。
今天一放学,石神立刻前往租车公司,租好事先预约的车子,开车到达此地。
租车这个举动,当然伴随了危险,因为就各种角度而言都会留下证据。不过他是经过深思熟虑才采取行动的。
车上配备的电子钟显示下午五点五十分时,数名男女从大楼正面玄关鱼贯走出。认清其中有工藤邦明的身影后,石神不禁身体一僵。
他伸手去拿放在副驾驶座的数码相机,打开电源,眼睛贴近镜头,焦点对准工藤,拉近焦距。
工藤还是一样,穿着时髦洗练。对石神来说,连该去哪才能买到那种衣服都不知道。靖子喜欢的原来是这种男人啊,他再次暗想。不只是靖子,世上大部分的女人,如果叫她们从我和工藤之间二选一,肯定都会选择他吧,石神想。
在妒意的驱使下,他按下快门。他设定让闪光灯不会亮,因为天色尚早,四周仍很明亮,所以液晶画面上,还是鲜明地映出工藤的身影。
工藤绕到大楼后面去了,石神早已确认过那里有座停车场,他在等工藤把车开出来。
一辆宾士终于出来了,是绿色的。看到工藤坐在驾驶座,石神连忙发动引擎。
他边看着宾士后面,边驾车尾随。石神根本不习惯开车,要跟踪当然更非易事。立刻就被别人的车子切近来,几乎跟丢了工藤,尤其是红绿灯块要变换时更难。不过幸好工藤开车注重安全,并没有开得太快,碰到黄灯也一定规矩停车。
他反而担心靠得太近会不会被发现,但是又不能放弃跟踪,石神已做好被对方察觉的最坏打算。
因为对地理环境不熟,石神不时瞥向卫星导航系统,工藤的宾士好像正开往品川。
车子的流量增加了,跟踪前车渐渐变得困难起来,才一个不留神,就让大卡车插了进来,这下子完全看不到宾士了。再加上,他正在犹豫是否该变换车道之际,亮起了红灯,大卡车似乎排在路口第一位。换言之,宾士已经绝尘而去。
然而绿灯亮起后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一辆宾士在前面那个红绿灯打方向灯准备右转,是工藤的车。
道路右边建有饭店,工藤似乎准备开进去。
石神毫不迟疑,也跟在宾士后面。对方或许会起疑心,但既然跟到这里已经不能回头了。
右转灯亮起,宾士转弯了,石神也跟着走。进了饭店大门后,左边有个通往地下室的坡道。大概是通往停车场的入口,石神也跟着把车滑进去。
工藤拿停车场券时,略微回了个头。石神连忙缩起脖子,不知道工藤是否察觉了什么。
停车场空荡荡的,宾士就停在通往饭店的入口附近。石神停在离那里很远的地方,一熄掉引擎立刻抓起相机。
他先按快门拍下工藤走下宾士那一幕,工藤正留意着石神这边。看来他果然起了疑心,石神把头垂得更低。
不过工藤直接走向饭店入口,确定他的身影消失后,石神才发动车子。
总之,先有这两张就够了吧——
由于在停车场待的时间很短,通过出口栅栏时就没有被要求付钱。石神慎重地打着方向盘,开上细窄的坡道。
他正在思考搭配这两张照片的文字。脑中拟出的文章,大致如下:
“我已查明你频频会晤的男人是何来历。我特地拍下照片,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想问你,和这个男人是何关系。
如果是恋爱关系,那等于是严重背叛了我。
你也不想想看我为了你做了什么。
我有权利命令你,立刻和这个男人分手。
否则,我的怒火将烧向这个男人。
要让此人走上与富坚相同的命运,对现在的我而言易如反掌。我已有此心理准备,也有办法做到。
再重复一次,如果你和此人有男女关系,我绝不允许这种背叛。我一定会报复。”
石神在口中喃喃复诵着拟好的文章,他吟味着这样是否有威吓效果。
信号灯变换了,正当他打算钻进饭店大门之际,看到了从人行横道走入饭店的花冈靖子,不禁双眼圆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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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靖子一走进咖啡座,就有人从后方的座位举手招呼,是穿着深绿色夹克的工藤。店内坐满了三成,当然也有情侣,不过谈生意的生意人占了多数。他略低着头走过这些人。
“突然找你出来不好意思,”工藤笑着说,“先点个什么东西喝吧。”
看到女服务生走来,靖子点了奶茶。
“没有,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端起咖啡,但还没沾唇就说,“昨天,刑警来找过我。”
靖子张大双眼,“果然……”
“是你告诉刑警我的事情吗?”
“对不起。上次和你吃完饭后刑警就找上门来,追根究底地问我和谁去了哪里,所以我想瞒着不说反而会令他们起疑心……”
工藤抬手否定。
“你不用道歉,我并不是在怪你。为了今后堂堂正正地见面,本来就该让刑警知道我们的交往,我反而觉得这样更好。”
“真的吗?”靖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对。不过暂时可能会被人投以异样眼光吧,刚才我来这里的路上,也遭到跟踪。”
“跟踪?”
“起先我还没注意,开了一阵子才发现有一辆车一直跟在我后面。我想应该不是我多心,因为对方甚至跟着开进这间饭店的停车场。”
靖子凝视着工藤坦然叙述不当一回事的脸孔。
“结果呢?后来怎么样了?”
“不知道。”他耸耸肩,“因为隔得很远,看不清对方长相,不知什么时候人就不见了。老实说,你没来之前,我一直环视四周,不过好像没看到类似的人。当然,对方或许是在我没注意到的地方监视。”
靖子环顾左右,窥视周遭的人们,没看到可疑人物。
“看来警方是在怀疑你。”
“按照他们编的剧本,好像认为你是富坚命案的主谋我是共犯。昨天来找我的刑警,还露骨地问了我的不在场证明才走。”
奶茶送来了,在女服务生离去前,靖子再次注视着他们俩的周遭。
“如果现在真有人在监视,看到你这么和我碰面,恐怕又会怀疑你吧。”
“无所谓。我刚才也说过了,我想正大光明的来往,偷偷摸摸地见面反而更可疑。更何况,我们的关系本来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工藤似乎想表现他的大胆,慢条斯理地往沙发一靠,端起咖啡啜饮。
靖子也伸手拿茶杯。
“听你这么说我当然很高兴,不过如果给你惹了麻烦,我真的很抱歉。也许,我们还是暂时别见面比较好。”
“依你的个性,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工藤放下杯子,倾身向前。“正因如此,我今天才会特地找你来。你迟早会听说刑警去找我的事,到时候,我怕你会想太多对我觉得不好意思。老实说吧,你完全不用顾忌我。虽说刑警问了我的不在场证明,不过幸好有人能替我作证,我想那些刑警迟早会对我失去兴趣。”
“这样就好。”
“我还是比较担心你。”工藤说,“他们迟早会明白我不是共犯,可是那些刑警,依然在怀疑你。一想到今后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缠着你,我就觉得很忧郁。”
“那也没办法,因为富坚生前似乎的确在找我。”
“真是的,那个男人也是,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想纠缠你……人都死了还要这样折磨你。”工藤皱起眉头,郑重地看着靖子。“你真的跟那起命案毫无关系吧?我问这话不是在怀疑你,我只是希望,就算你和富坚有那么一点关系,也能坦白告诉我。”
靖子回视着工藤端正的面孔,她觉得这才是他突然要求见面的真正用意,原来他对她并非全然信之不疑。
靖子挤出微笑。
“你放心,真的跟我毫不相干。”
“嗯,虽然知道,不过能听到你亲口说出我比较安心。”工藤点点头然后看着手表。
“对不起,今晚我没事先跟美里说。”
“是吗?那就不好硬邀你了。”工藤拿着账单,站起身说,“走吧。”
虽然觉得对不起工藤,不过在他还没洗清共犯的嫌疑前应该没事吧,她想。这表示警方还在距离真相很远的地方调查。
不过话说回来,该不该继续发展和工藤的关系,令她很犹豫。她希望关系变得更亲密,可是一旦希望成真,她怕会因此招来什么重大的破绽。她想起石神面无表情的脸孔。
“我送你回去。”工藤付完帐说道。
“今天不用了,我自己搭电车回去。”
“没关系,我送你。”
“真的不用了,而且我还想顺路买点东西。”
“嗯……”尽管似乎难以释怀,工藤最后还是对她一笑,“那么今天就先这样,我再打电话给你。”
“让你破费了。”靖子说完转身就走。
越过通往品川车站的斑马线时,手机响起,她边走边开皮包。一看来电显示,是“天亭”的小代子打来的。
“喂?”
“啊,靖子。我是小代子,你现在方便吗?”她的声音带着奇特的紧张感。
“没关系,你说,怎么了?”
“刚才你走后,刑警又来了。而且还问我很怪的问题,所以我想还是跟你说一声比较好。”
靖子握着手机,闭上眼睛。又是刑警,他们就像蜘蛛网一样,从四面八方把她缠得动弹不得。
“很怪的问题?他问了什么?”靖子满心不安地问。
“他问的居然是那个人耶,就是那个高中老师,他好像姓石神吧?”
听小代子这么一说,电话差点从靖子手中掉落。
“那个人怎么了?”她的声音在哆嗦。
“刑警会来,是因为听说有客人为了见你才会买便当,所以来打听到底是哪个客人。他好像是从工藤先生那里听来的。”
“工藤先生?”
怎会扯上他呢?简直难以理解。
“我仔细想想,以前好像的确和工藤先生说过,有客人为了见你,每天早上都来光顾。工藤先生好像把这件事告诉刑警了。”
原来如此,靖子恍然大悟。刑警去找工藤后,为了确认他的话所以又去了“天亭”。
“结果你怎么回答?”
“我想否认也很奇怪所以就老实说了,我说就是住在你隔壁的老师。不过我有特别声明,我说那个老师专程来看你,只是我们夫妻私下的猜测,是真是假我也不确定。”
靖子感到口中干渴,警方终于盯上石神了。只是因为听了工藤的话吗?或是另有什么理由,才会盯上他?
“喂?靖子?”小代子喊她。
“啊,是。”
“我这样说,应该没关系吧?不会给你造成麻烦吧?”
是很麻烦——这话她死也不能说。
“说的也是,总之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我知道了,谢谢你特地打电话来。”
靖子挂断电话,感到胃沉甸甸地揪成一团,有点想吐。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回家。半路上,她去超市买菜,可是买了些什么,连自己都不太记得。
听到隔壁开门关门的声音时,石神正坐在电脑前。萤幕上映出三张照片,是拍摄工藤的两张,和靖子走入饭店的一张。本来想拍下两人一起的镜头,可是他怕这次一定会被工藤发现,况且万一让靖子发觉也很麻烦,所以只好作罢。
石神已想好最坏的打算,到时这几张照片应该会派上用场,不过他还是想极力避免让情况演变到那种地步。
石神瞥了一眼桌上的钟然后起身,快八点了。看来靖子和工藤会面的时间似乎不长,他很清楚这点令自己大为安心。
他把电话放进口袋,走出房间。像以往一样步上夜路,小心确认有没有被人跟踪。
石神想起草薙这名刑警,他的来意着实奇妙。虽然他嘴上问着花冈靖子的事,但石神总觉得他主要的目的是想打听汤川学。他们到底是怎么谈论的?石神无法判断自己是否遭到怀疑,令他难以做出下一个决定。
他在惯用的那个公用电话打靖子的手机。响到第三声时,她接起电话。
“是我。”石神说,“现在,方便说话吗?”
“可以。”
“今天有什么状况吗?”
他很想问她和工藤见面谈了些什么,却找不到适当说法。石神会知道他们两人见面,本来就是件不自然的事。
“呃,事实上……”说到这里,她犹豫地陷入沉默。
“什么事?出了什么问题吗?”该不会是从工藤那里听到什么惊人消息吧,石神想。
“店里……刑警今天去过“天亭”,而且,呃,听说是去打听你的事。”
“打听我?怎么个打听法?”石神咽下口水。
“这个,事情可能有点不好解释,老实说我们店里的人,老早就在谈石神先生……嗯,石神先生听了也许会不高兴……”
真啰嗦,石神不耐烦地想,这人的数学一定也不好。
“我不会生气,请你开门见山地直说吧。店里的人谈了我什么?”反正一定是嘲笑我的外表吧,石神边问边这么暗想。
“我说绝对没有这回事,可是店里的人……他们却说,您是为了见我才来买便当……”靖子拼命想解释,可是这番话他连一半都没听进去。
原来除了她以外的第三者,是这样看待他——
那并非误解,事实上,他的确是为了看靖子,才每天早上去买便当。若说他从不期待她感受到自己这片痴心,那是骗人的;然而一想到连别人也这么看他,他不禁全身发热。看到他这种丑八怪苦恋她那种美女的嘴脸,别人一定会嘲笑他。
“请问,您生气了吗?”靖子问。
石神连忙干咳。
“没有……那么,刑警问了些什么?”
“所以,刑警听到这个消息,便去问店里的人是什么样的客人。店里的人,好像就说出您的名字了。”
“原来如此。”石神依然感到体温上升,“刑警是从谁那里听到的?”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刑警问的就只有这个吗?”
“好像是。”
石神握着话筒点点头。现在不是狼狈的时候,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但刑警逐渐把焦点对准他却是不争的事实。那么,就有必要想个对策。
“令嫒在旁边吗?”他问。
“您说美里吗?她在。”
“能不能请她听一下电话?”
“好。”
石神闭上眼。草薙刑警他们有什么企图、行动,接下来会怎么出招呢——他集中精神思考着这个问题。但是想到一半浮现汤川学的脸孔时,他不禁有点动摇,那个物理学家究竟在想什么?
“喂?”年轻女孩的声音传入耳中,电话传到了美里手上。
我是石神,他表明身份后继续说道:“十二日跟你聊电影的人是实香吧。”
“对,这个我已经告诉过刑警先生了。”
“这我之前已听你说过了。那关于另一个朋友,是叫小遥对吧?”
“是的,她叫玉续遥。”
“你跟她后来还有聊电影吗?”
“没有,应该只是那次吧。不过说不定,可能还有再聊一点点。”
“你没把她的事告诉刑警吧?”
“没有,只提到实香。因为您说最好暂时不要说出小遥的事。”
“恩,没错,不过现在你可以说出来了。”
石神一边留意四周,一边开始详细指点花冈美里。
网球场旁边的空地,冒起一阵灰烟。走近一看,穿白袍的汤川卷着袖子,正拿棍子往一斗深的罐子里面戳。烟似乎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大概是听到踩在土上的脚步声,汤川倏然回头。
“你简直就像对我一往情深的跟踪狂。”
“对于可疑人物,刑警当然要跟踪。”
“喔?你是说我很可疑吗?”汤川饶富兴趣地眯起眼,“难得你也会冒出这么大胆的创意想法。有了这种灵活头脑,你应该会升迁得更快。”
“你都不问我为何觉得你可疑吗?”
“没必要问。因为无论在哪个年代,科学家总是被人当成异类。”说着他又继续往罐子里戳。
“你在烧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不要的报告和资料,因为我不信任碎纸机。”汤川拿起放在一旁的水桶,把水倒进罐子里。咻地一声,顿时冒出更浓的白烟。
“我有话跟你说,是以刑警的身份询问你。”
“你今天好像特别起劲啊。”大概是确定罐中的火已经熄灭了,汤川拎着水桶迈步走出。
草薙也跟着追上他。
“我昨天去了“天亭”,在那间店听到一个颇有意思的消息。你不想听听看吗?”
“不想。”
“那我就自己说出来吧,你的好朋友石神在暗恋花冈靖子。”
汤川大步跨出的脚停住了,他转头回视的眼光变得很尖锐。
“是便当店的人这么说的吗?”
“对。跟你聊着聊着我突然灵光一闪,所以就去“天亭”确认。逻辑或许重要,不过对刑警来说直觉也是一大武器。”
“所以呢?”汤川转身面对他,“就算他暗恋花冈靖子,这点对你们的搜查又有什么影响?”
“到了这个节骨眼,你就别装糊涂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在什么契机下察觉的,但你不就是因为怀疑石神是花冈靖子的共犯,才会背着我偷偷摸摸地到处打转吗?”
“我可不记得我有偷偷摸摸的。”
“总之,我已经找到怀疑石神的理由了,今后我会彻底地盯着他。所以重点来了,昨天虽然决定分道扬镳,但我们能不能订个和平条约?也就是说,我会提供情报给你,相对的你也把你掌握的线索告诉我。怎么样,这样提议不坏吧?”
“你太高估我了,我还没掌控任何线索,只是自己的想象而已。”
“那么,你就把你的想象说给我听。”草薙直直看入好友的眼中。
汤川转开脸,迈步走出。“总之先去我的研究室吧。”
草薙在第十三研究室留有奇妙焦痕的桌前坐下,汤川把两个马克杯放在那上面。老样子,两个杯子都谈不上干净。
“如果石神是共犯,那他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汤川立刻提出质疑。
“我先说吗?”
“和平条约可是你主动提议的。”汤川往椅子一坐,悠然啜饮咖啡。
“好吧。我还没把石神的事告诉我们老大,这纯粹是我的推理。不过如果命案现场在别处,那么搬运尸体的就是石神。”
“喔?你本来不是反对尸体搬运说吗?”
“我说过了,如果有共犯就另当别论。不过主犯——也就是实际下手的人——是花冈靖子,说不定石神也有帮忙。总之我确实她一定在场,参与了杀人。”
“你这么肯定啊。”
“如果实际下手的处理尸体的都是石神,那他就不是共犯,应该是主犯甚至单独犯案了。但就算再怎么痴情,我也不相信他会傻到这种地步。因为靖子一旦背叛他他就完了,她应该也背负了什么风险才对。”
“难道不可能是石神独自杀人,然后两人联手弃尸吗?”
“我不敢说可能性是零,不过应该相当低。花冈靖子在电影院的不在场证明很暧昧,但那之后的不在场证明倒是很确定。大概是决定好时间才行动的。这么一来,她就不太可能参与不知要花多少时间的弃尸行动。”
“花冈靖子的不在场证明目前不确定的是……”
“据称在看电影的七点到九点十分之间,后来去拉面店和KTV都已确认属实。不过我想她应该进过电影院,我们已从电影院保存的票根中,找到留有花冈母女指纹的票根了。”
“这么说来,你认为靖子和石神利用这两个小时又十分钟的时间杀人?”
“或许也包括了弃尸,不过就时间来考虑,靖子极可能先石神一步离开现场。”
“杀人现场在哪里?”
“这个我不知道。总之不管在哪,应该都是靖子把富坚约出来的。”
汤川默默举起马克杯啜饮,眉间刻着皱痕,一脸难以信服的表情。
“你好像有话想说。”
“不,没有。”
“有什么想说的你就直说。我已经说出我的意见了,接下来轮到你说了。”
草薙这么一说,汤川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使用车子。”
“啊?”
“我是说石神应该没开车,搬运尸体需要汽车吧?他没有车,一定得上哪弄来。我不认为他有那么大的本领,可以不留痕迹地,弄到一辆不会留下证据的车子。一般来说,谁也没有这种本领。”
“我打算挨家挨户去清查租车公司。”
“辛苦你了,我保证你绝对查不到。”
这个混蛋,草薙瞪着他这么想,但汤川一脸若无其事。
“我只是说如果真的另有杀人现场,负责搬尸体的应该是石神。发现尸体的地方极可能就是犯案现场,毕竟两人联手的话,什么都有办法。”
“两人联手杀死富坚,把尸体毁容烧掉指纹,脱下衣服焚毁,然后两个再徒步离开现场吗?”
“所以两人之间或许有时间差,因为靖子必须在电影结束前赶回去。”
“照你这个说法,留在现场的脚踏车,还是被害者自己骑去的喽?”
“是啊。”
“这就表示石神忘了擦掉上面的指纹,石神会犯下这种最基本的错误吗?他可是达摩石神喔。”
“不管多厉害的天才,照样都会犯错。”
可是汤川缓缓摇头,“那家伙不会做那种事。”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没擦掉指纹?”
“我一直在想这点,”汤川双臂交抱,“不过还没想出结论。”
“你想太多了。那家伙或许是数学天才,但杀起人来应该很外行。”
“都一样。”汤川坦然自若地说,“杀人对他来说应该更容易。”
草薙缓缓摇头,拿起肮脏的马克杯。
“总之我会试着盯住石神。如果男性共犯存在的前提可能成立,调查内容也会更扩大。”
“照你的说法,犯案手法未免太粗糙了。事实上,脚踏车上的指纹忘了擦,又没把死者的衣服完全焚毁,简直是漏洞百出。我倒想问个问题:这桩命案是事先计划好的吗?抑或是在某种原因下,突发性的犯罪?”
“这个嘛——”草薙像要观察什么似地死死盯着汤川,“也许是突发性犯罪吧。假设靖子为了谈判某件事把富坚约出来,石神以保镖的身份陪同出席。没想到双方一言不合,于是两人就失手把富坚杀死了——应该是这样吧。”
“这样的话,就和看电影的事产生矛盾了。”汤川说,“如果只是要谈判,用不着事先准备不在场证明——即使那是不完整的的不在场证明。”
“那么,你是说这是计划性犯案?靖子和石神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他,所以事先埋伏……”
“这也不大可能。”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草薙一脸厌烦。
“如果是石神拟的计划,绝不会这么不堪一击,他不可能拟出这种漏洞百出的计划。”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说到这里,草体的手机响起,“抱歉。”说着他接起电话。
是岸谷打来的,他报告了一个重要的消息。草薙边问边做笔记。
“冒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情报。”挂断电话后,草薙对汤川说道,“靖子有个女儿叫美里,据说那女孩的同学做出了耐人寻味的证词。”
“怎么说?”
“案发当日白天,那个同学说,曾听美里提起晚上要和母亲去看电影。”
“真的吗?”
“岸谷确认过了,好像没错。也就是说,靖子母女早在白天就已决定要去电影院。”草薙对着物理学家点头,“看来应该是计划性犯案不会错。”
然而汤川却眼神认真地摇头。
“不可能。”他凝重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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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从锦系町车站走过五分钟就到了“玛莉安”,店址位于酒廊杂处的大楼五楼。建筑老旧,电梯也是老式的。
草薙看看表,才刚过晚间七点,他算准这时候应该还没什么客人。为了好好打听,他想避开忙碌的时段。不过,真怀疑这种破地方的店生意能好到什么地步?——他看着生锈的电梯墙壁想。
但他一走进“玛莉安”就吓到了,因为超过二十张以上的桌子已坐满了三分之一。看服装似乎多半是上班族,不过也有些人看不出做哪一行的。
“之前,我去银座的酒廊打听消息时,”岸谷在草薙耳边嗫喏,“那里的妈妈桑还说,泡沫经济时期每晚报到的人,现在不晓得都在哪喝酒。原来是流落到这种地方了。”
“那倒不见得。”草薙说,“人一旦尝过奢华的滋味,就很难再降低水准。在这喝酒的人,应该和银座族不同。”
他喊来服务生,说要跟负责人谈谈。年轻服务生的殷勤笑容顿时抹去,遁入店里后方。
最后又出现另一个服务生,将草薙两人带往吧台。
“请问要喝点什么吗?”服务生问。
“那就来杯啤酒吧。”草薙回答。
“这样没关系吗”等服务生离开后,岸谷问道,“我们正在执勤耶。”
“如果我们不喝点什么,其他的客人会起疑心。”
“那喝乌龙茶不就好了。”
“两个大男人,会为了喝乌龙茶跑来这种店吗?”
正当两人这么斗嘴之际,一名身穿银灰色套装、年约四十的女子出现了。浓妆艳抹头发高高挽起。虽然很瘦,仍不失为一个美女。
“欢迎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女人压低了声音问,唇角流露出笑意。
“我们是警视厅的人。”草薙也低声回答。
一旁的岸谷把手伸进西装内裤,草薙制止他后,再次看着女人。“应该拿出证件证明身份比较好吗?”
“不,不用了。”她在草薙身旁坐下,同时放下名片,上面印着“杉村园子”。
“你是这里的妈妈桑吧?”
“名义上算是。”杉村园子微笑点头,看来她无意掩饰自己受人雇佣的身份。
“生意挺不错的嘛。”草薙环视店内说。
“那只是外表,这间店是老板开来节税用的。就连捧场的客人,也都是和老板有关的人。”
“这样子啊。”
“像这种店,谁晓得哪一天会变成怎样。也许小代子选择开便当店才是正确的。”
虽然说的很低调,但爽快提到前任者名字的态度,令草薙感到她还是自有她的尊严。
“之前,我们的刑警应该已经来打扰好几次了。”
园子颌首。
“为了富坚先生的事,来过好多次了,多半都是由我出面。今天还是为了那件事吗?”
“不好意思,再三叨扰。”
“我也跟之前来的刑警先生说过了。如果怀疑靖子,那你们肯定搞错了,因为她根本没有杀人动机。”
“不,谈不上怀疑。”草薙堆出笑容,摇手说,“因为搜查迟迟没有进展,所以我们只好换个想法重新开始,所以才会来拜访你。”
“重新开始啊。”杉村园子小小吐出一口气。
“听说富坚慎二先生在三月五日那天来过。”
“是的。好久不见了,况且,也没想到那个人事到如今还会来这里,所以我吓了一大跳。”
“你以前就见过他吗?”
“只有两次。我以前也在赤坂,和靖子在同一家店上班。那时,曾经见过他。当时那个人手头很阔绰,穿着打扮也很气派……”
她的语气似乎表示,久别重逢的富坚已经了无昔日风采。
“富坚慎二先生好像很想知道花冈小姐的下落,是吧?”
“我想应该是想复合吧,不过我可没告诉他喔,因为我很清楚那人让靖子受了多少罪。没想到,那个人又到处去问店里其他女孩。我以为店里现在应该没人知道靖子的事所以一时大意,偏偏还有一个女孩,去过小代子的便当店。那个女孩,好像连靖子在那工作的事也告诉富坚先生了。”
“原来如此。草薙点点头。如果要靠人脉混饭吃,是别想完全隐藏行踪的。
“工藤这个人,常来这里吗?”他换个问题。
“工藤先生?开印刷公司那个?”
“对。”
“他常来呀。啊,不过,最近好像很少出现了。”杉村园子侧首不解,“工藤先生怎么了?”
“听说花冈靖子以前陪酒时,他很捧她的场。”
杉村园子嘴角放松地点点头。
“是呀,工藤先生好像很照顾她。”
“他们两交往过吗?”
草薙这么一问,她歪着头,沉吟良久。
“是有人这么怀疑过,不过我看应该没有。”
“怎么说?”
“靖子以前在赤坂时,应该是他们两走的最近的时候。可是那段期间,靖子正为了富坚先生的事很苦恼,不知怎么工藤先生好像也知道了。于是工藤先生就扮演起靖子的咨询顾问,好像就这么不了了之没发展成男女关系了。”
“可是花冈小姐离婚了,后来应该可以交往了吧?”
然而杉村园子摇摇头。
“工藤先生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一边提供建议让靖子和老公和好,等人家离婚了却开始交往,这样会让人觉得他本来就抱着这种目的。所以即使她离婚后,他们好像也打算继续维持好朋友的关系。更何况,工藤先生也有太太。”
杉村园子似乎还不知道他的妻子已经过世了,草薙觉得没必要告诉她,于是决定保持沉默。
她猜的应该很准,草薙想。在男女关系这方面,酒女的直觉远比刑警敏锐多了。
工藤果然是清白的,草薙确信。这样的话,看来应该把重心放到另一件事。
他从口袋取出一张照片,拿给杉村园子看。
“这个男人你见过吗?”
那是石神哲哉的照片,是岸谷趁他走出学校时偷拍的。由于是从侧边拍摄,石神并未察觉,视线正投向某个远方。
杉村园子露出讶异的表情。
“这个人又是谁?”
“这么说来你不认识?”
“不认识。至少,不是我们店里的客人。”
“这个人姓石神。”
“石神先生……?”
“你没听花冈小姐提过这个名字吗?”
“对不起,我没印象。”
“这个人在高中当老师,花冈靖子小姐没提过相关的话题吗?”
“这个嘛……”杉村园子歪着头,“到现在我还在常和她用电话聊天,可是从来没听过这种事。”
“那么靖子小姐曾对目前的男性交友关系说过什么吗?有没有找你商量或是告诉过你什么?”
草薙的质问,令杉村园子不禁露出苦笑。
“关于这点我也跟上次来的另一个刑警先生说过了,我从来没听她提过。说不定她真的有交往对象,只是没告诉我,不过我想应该不可能。靖子忙着抚养美里都来不及了,哪有空谈什么恋爱。上次小代子也是这么说。”
草薙默然点头。对于石神和靖子的关系,他本来就没指望能从这间店得到太大斩获,所以倒也不失望。不过,听到对方断言靖子毫无与男人交往的迹象,对于石神协助靖子犯案的这个推论,还是多少丧失了自信。
新的客人进来了,杉村园子露出有点在意那边动静的小动作。
“你说常和花冈小姐用电话聊天是吧?那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聊的?”
“应该是富坚先生的事上新闻的那天,我吓了一跳急忙打电话给她。这点我也和之前来的刑警先生说过了。”
“花冈小姐当时反应如何?”
“没什么特别的,她说警方的人已经找过她了。”
草薙没告诉她,靖子指的警方的人就是她们俩。
“富坚先生来这里打听花冈小姐下落的事,你没告诉她吗?”
“我没提,应该说我说不出口,况且我也不想让她紧张。”
这么说来,花冈靖子并不知道富坚正在找她。换言之也就无法猜到他会去找她,自然也就不可能事先拟妥杀人计划。
“我本来想告诉她,可是那时她正开心地东聊西扯,我也就失去了开口的时机。”
“那时?”杉村园子的话,令草薙觉得有点不对劲。“你指的那时,是什么时候?听起来,应该不是最近一次打电话时吧?”
“啊,对不起。那是更早之前,应该是富坚先生来我店里三、四天之后。她在我答录机留了话,所以我回拨给她。”
“那是几号的事?”
“那是几号来着……”杉村园子从套装口袋取出手机。草薙以为她是要查阅来电和拨号记录,但她却叫出月历,看了之后抬起脸,“是三月十日。”
“啊?十日?”草薙不禁扯高嗓门,和岸谷面面相觑。“没有错吗?”
“对,我想应该不会错。”
十日那天,就是富坚慎二推定遇害的日子。
“大约几点?”
“这个嘛,我是等回家之后才打的,我想应该是凌晨一点左右。她好像是十二点之前打来的,可是那时店里还没打烊,所以我没接到。”
“你们大概聊了多久?”
“那时,差不多有三十分钟吧,我们每次都聊那么久。”
“是你主动打她的手机,对吧?”
“不,不是手机,我是打她家里的电话。”
“不是我要挑语病,那你的意思应该不是十日,而是十一日凌晨一点才对吧?”
“啊,是这样没错,如果说得更正确的话。”
“你说花冈靖子在你的答录机留言,请问她说了些什么?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我?”
“当然就是说找我有事,叫我打烊之后回她电话。”
“她找你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说想跟我打听以前我治疗腰痛的那家指压按摩院……”
“指压啊……。之前她也会为了这种小事,主动打电话给你吗?”
“其实每次都不是为了什么大事,只是想找对方聊聊天。无论是我,或是她。”
“每次也都是这样在半夜聊天吗?”
“这没什么稀奇的,因为我干这一行,总是得忙到深夜才有空。不过平常我会尽量选假日再打,那次是因为她先打来。”
草薙点点头,但是难以释怀的疑虑并未抹消。
出了酒店,草薙一边走向锦系町车站,一边动脑筋。杉村园子最后那段话令他耿耿于怀。三月十日深夜,花冈靖子和她讲过电话,而且接的是家里的电话。换言之,这表示那个靖子正在家里。
事实上,专案小组内部也有人认为犯案时间应该在三月十日晚间十一点之后。这当然是假设花冈靖子就是凶手才拟出的推论。就算去KTV唱歌的不在场证明是真的,难道不可能是唱完歌才犯案吗?
然而没人强力支持这个推论。因为,纵使一出了KTV就立刻赶往现场,抵达时也快十二点了。之后,就算真的动手行凶,事后也没有交通工具可以回家。通常这种犯人在这种时候绝不会搭乘会留下犯案线索的计程车。况且现场附近,也罕有计程车经过。
此外这也牵涉到那辆脚踏车的失窃时间,车子是在晚间十点之前失窃的。如果是故不疑阵,靖子在那之前必须去过条崎车站。如果不是故不疑阵,而是富坚自己偷的,那他偷车之后,直到快十二点和靖子碰面之前,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就成了一大疑问。
基于以上的考量,之前草薙他们并未积极调查靖子深夜的不在场证明。不过这下子就算真的着手调查,花冈靖子也有了不在场证明。这点令他耿耿于怀。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见花冈靖子的情形吗?”草薙边走边问岸谷。
“记得,有什么不对吗?”
“当时,我是怎么问她不在场证明的?三月十日在哪里——我应该是这样问的吧?”
“细节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不过我想应该是这样。”
“然后她回答:一早就去工作,晚上和女儿出门。去看了电影,然后吃拉面,唱KTV。回家应该已经过了十一点——她是这样说的没错吧?”
“我想应该没错。”
“据刚才妈妈桑的说法,随后靖子就打了电话给她。而且明明没什么大事,还特地在答录机留言叫她回电。妈妈桑打过去时已过了一点,然后又聊了三十分钟左右。”
“那有什么不对吗?”
“那时——我问她不在场证明时,靖子为什么没提到这件事呢?”
“为什么……应该是觉得没必要吧。”
“为什么?”草薙伫足,转身面对刑警学弟,“用自家电话和第三者说过话,这可以证明她在家喔。”
岸谷也停下脚,嘟起嘴,说道:
“是没错,可是从花冈靖子的角度来看,只要说出外出地点,应该已经足够了。如果草薙先生进一步追问回家后的事,我想她应该会说出打电话的事。”
“真的只是这个的理由吗?”
“不然还能有什么理由?如果是隐瞒自己缺少不在场证明那还有话说,现在她可没提自己有不在场证明喔。前辈追究这点未免太奇怪了。”
草薙将目光从一脸不满的岸谷身上转开,径自迈步走出。这个刑警学弟,打从一开始就同情花冈母女,向他征求客观意见或许本来就错了。
今天白天和汤川的那番对话,又在草薙的脑中复苏。那个物理学者坚称,如果命案和石神有关那就决不可能是计划性杀人。
“如果是他策划的,他不会用电影院当作不在场证明。”汤川首先举出这点,“因为正如你们所怀疑的,去看电影的这种供述太没说服力了。石神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此外,还有个更大的疑问:石神没理由协助花冈靖子杀害富坚。就算她被富坚苦苦折磨,以他的个性应该也会另谋解决之道,绝不会选择杀人这种方法。”
你的意思是石神不是那么残酷的人吗?草薙问。汤川带着冷静的目光摇头。
“不是感情上的问题,而是企图用杀人逃离痛苦的方法不够合理。因为杀人之后,又会因此产生别的痛苦。石神不会做那种蠢事。反过来说,只要合乎逻辑,就算再怎么残酷的事他也做得出来。”
那么汤川认为,石神到底是以什么方式涉及本案?关于这点汤川的回答如下:
“如果他真有涉案,唯一的可能,就是处于无法参与杀人行动的状况下。也就是说当他掌握事态发展时,人早已被杀了。这时他能做什么?如果能隐瞒案子,他应该会这样做。如果瞒不住,他会拟出各种对策来躲避警方的追查。而且还会指示花冈靖子母女,面对刑警的质问该怎么回答,在哪个时间点该提出什么证据等等。”
简而言之,到目前为止花冈靖子和美里对草薙他们供述的一切,都不是出于他们个人的意志,而是石神在背后操控下的结果——这就是汤川的推论。
不过这位物理学者,在如此断言后,又静静地补充说:
“当然,这一切纯粹只是我的推论,是在石神涉案的前提下做出的猜测。这个前提本身也可能是错的,不,我毋宁希望这是错的。我打从心底期盼,但愿这只是我自己想太多。”他说这话时的表情,罕见地苦涩,还带着寂寥。好不容易和老友重逢,可惜又要再次失去了——他甚至像是这样地害怕着事情的真相如他所料。
汤川为什么会对石神起疑,这点汤川终究还是不肯告诉草薙。看样子起因似乎是他看出石神对靖子怀有好感,至于他是凭着哪点看出来的,始终不肯透露。
不过草薙很相信汤川的观察力和推理力,他甚至觉得既然汤川抱着这种想法,那就绝不可能有错。这么一想,就连在“玛丽安”听来的消息,草薙也就能理解其背后的意义了。
靖子为何没告诉草薙三月十日深夜的不在场证明?如果她是凶手,既然事先已准备好不在场证明来应付警方的怀疑,照理说应该会立刻说出来。她之所以没这样做,八成是因为石神的暗示。而石神的指示一言以蔽之,想必就是“只做最低限度的交代。”
草薙想起汤川之前还不像现在这么关心本案时,曾经随口说出一句话。那时他们谈到花冈靖子是从电影简介中取出电影院票根,汤川听了是这么说的:
“如果是一般人,不会连用来当作不在场证明的票根该保存在哪儿都精心设计。如果是考虑到刑警会来问才事先把票根夹在简介中,那对方可是棘手的强敌。”
过了六点靖子正想解下围裙时,一个客人进来了。欢迎光临——她反射性地堆出殷勤笑脸,但一看到对方的脸不禁愣住了。她看过那张脸,不过跟对方并不熟。唯一直到的,就是对方是石神的老友。
“您还记得我吗?”对方问,“之前,石神曾经带我来过。”
“啊,对,我记得。”她重新找回笑容。
“我正好经过附近,所以就想起了这里的便当。上次那个便当,味道非常好。”
“今天嘛……我想想,就买招牌便当吧。听说石神每次都买这个,上次不巧卖光了,今天还有吗?”
“没问题。”靖子去后面厨房转达后,重新解下围裙。
“咦?您要下班了吗?”
“对,我上到六点。”
“这样啊。那您现在要回公寓吗?”
“对。”
“那,我可以陪您走一段吗?我有几句话想说。”
“跟我说吗?”
“对,也许该说是商量吧,是为了石神的事。”男人对她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容。
靖子感到莫名不安。
“可是,我对石神先生几乎毫无所知。”
“不会耽搁您的时间的,边走边说也没关系。”这个男人的语气虽然柔和,却霸道得不容别人拒绝。
“那么只有几分钟喔。”她无奈的这么说。
男人自称姓汤川,目前在石神毕业的大学担任副教授。等他的便当做好了,两人就一起离店。
靖子像平常一样是骑脚踏车来的。她推着车正要迈步,汤川说声“让我来吧”,就替她推起车子。
“您没和石神好好交谈过吗?”汤川问。
“对,只有他来店里时会打个招呼。”
是吗?他说,然后陷入沉默。
“请问……你要找我商量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
但汤川还是一样不发一言,知道不安弥漫靖子心头之际,他这才开口说:“他是个单纯的男人。”
“啊?”
“我是说,石神这个人很单纯。他寻求的解答,向来很简单。他绝不会同时追求好几样东西,而他用来达成目的的手段也很简单。所以他从不迟疑,也不会为一点小事轻易动摇。不过,这也等于表示他不擅长生存之道。不是赢得全部就是全盘皆输,他的人生随时伴随着这种危险。”
“请问,汤川先生……”
“抱歉。这样子,您一定听不懂我想说什么吧?”汤川苦笑,“您第一次见到石神,是在刚搬来现在这栋公寓时吗?”
“对,我去打招呼。”
“当时,您把在这间便当店工作的事也告诉他了吧?”
“是的。”
“他开始光顾‘天亭’,也是从那时起吧?”
“这个……也许是吧。”
“那时,在和他寥寥可数的对话中,有没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事?什么小事都可以。”
靖子很困惑,她做梦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您为何要问这种事?”
“这个嘛……”汤川边走边凝视着她,“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很重要的朋友,所以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他和我的接触,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汤川说,“非常重要。这点您应该也明白。”
看到他真挚的眼神,靖子莫名所以地起了鸡皮疙瘩。她终于醒悟,此人知道石神对她怀有好感,所以他想弄清楚是什么起因让石神喜欢上她。
想到这里,靖子才发觉自己一次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并非那种美得足以令人一见钟情的绝色美女。
靖子摇摇头。
“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因为我真的没和石神先生说过几句话。”
“是吗?说不定,还真的就是这样。”汤川的语气变得比较柔和了,“您觉得他怎么样?”
“啊……?”
“您应该不至于没察觉他的心意吧?关于这点,您有什么想法?”
这个唐突的问题令她困惑,当下的气氛也不容她笑着敷衍了事。
“我对他倒是没什么特别想法……只是觉得他是个好人,头脑非常聪明。”
“您是说,您知道他头脑聪明,是个好人?”汤川停下脚。
“那个,呃,我只是隐约这样觉得而已。”
“我明白了,耽误您的时间不好意思。”汤川说着让出脚踏车的握把。“代我向石神问好。”
“啊,可是,我不一定会遇到石神先生——”
但汤川只是含笑点个头,转身就走了。靖子看着他迈步远去的背景,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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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不悦的面孔比比皆是,也有些人的表情已超载不悦带着痛苦了。至于比痛苦更严重的人,则是一脸举手投降的自弃模样。而森冈,打从考试
开始就看也不看考卷,迳自托腮望着窗外。今天是个大晴天,连城镇的遥远彼方都是蔚蓝晴空。也许他正在懊恼,要不是被这种无聊的考试剥
夺时间,早就可以尽情地四处飙车了。
学校已开始放春假,不过部分学生还得面对令人忧愁的考试。由于连期末考后的补考也有太多人不及格,只好临时决定给学生补习。石神
教的班级必须接受补习的,正好三十人,这个数学和其他科目比起来多得异常。而补习结束后,还得再考一次,今天就是再次补考的日子。
设计考卷时,教务主任特地叮嘱石神,千万别出太难的题目。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说,不过老实说补考只是个形式,只是为了不要让学生带着红字升级。我想石神老师你也不想再这么麻烦吧。大家老
早就在抱怨石神老师的考题难了,二次补考时就拜托您,让所有的人都能一举及格。”
对石神而言,他觉得自己出的考题并不难,甚至可以说简单了。考题并没有超出课堂上教授的范围,只要了解基本原则,应该立刻就能解
答。只不过,要稍微换个角度着眼。这种变化方式,和参考书或考题集锦常见的题目不太一样,学生若是只有死背解法顺序自然无所适从。
不过这次他遵照了教务主任的指示,从现成的考题集锦,选出最具代表性的题目照抄不误,只要普通做了练习应该都解得出来。
森冈打了一个打哈欠,看着时钟。石神朝他一看,当下四目相对。本以为森冈会觉得尴尬,没想到他夸张地皱起眉头,双手比出一个大叉
,好像想说:我其实不会作答。
石神看他这样,朝他咧嘴一笑。森冈看了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然后同样也咧嘴一笑,又开始望着窗外。
微积分这玩意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嘛——石神想起森冈以前问的这个问题。虽然当时他用摩托车赛举例,解释过必要性,不过难保森冈听
懂了几分。
然而石神并不排斥森冈这种质疑的态度,对于为何要学习某种东西抱有疑问,是理所当然的。唯有当这个疑问解除了,才会产生求学的目的,也才能通往理解数学本质之路。
可惜太多老师都不愿回答学生这种单纯的疑问,不,应该是答不出来吧,石神想。因为他们并不真正地理解数学,只是按照既定的课程照
本宣科,只想着要请学生拿到一定的分数,所以对森冈提出的这种质疑只会觉得不耐烦。
自己究竟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石神想。他正在让学生接受与数学本质无关、纯粹只为了拿分数的考试。无论是打分数,或是藉此决定及
格与否,都毫无意义。这种做法根本无关数学,当然亦非教育。
石神站起来,做了一个深呼吸。
“全部的人都不用再写了。”他环视着教室说,“剩下的时间,请你们在考卷背面,写上自己现在的想法。”
学生们的脸上浮现困惑,教室里一片窃窃私语。他听到有人在嘀咕:什么叫自己的想法?
“就是自己对数学的感受。只要和数学有关,写什么都行。”他又补上一句:“这个内容也列入计分。”
学生们的脸上啪的一亮。
“这个也有分数吗?几分?”一个男学生问。
“那要看你们学的如何,如果不会解题,就好好加油写感想吧。”说着石神又重新坐回椅子。
所有的人都把考卷翻了过来,有人甚至已经开始动笔了,森冈也是其中之一。
这下子全体都能及格了,石神想。如果交白卷当然无法计分,不过只要有写东西就能看情况给分了。教务主任或许会有意见,不过应该会
赞成他这个避免有人不及格的做法。
钟声响起,考试时间结束了。不过还有几个人喊着“再一下就好”,所以石神又多延长了五分钟。
收回考卷,走出教室。才刚关上门,就听到学生们开始大声鼓噪,也听到有人说“得救了”。
一回到办公室,男事务员正在等他。
“石神老师,有客人找你。”
“客人?找我?”
事务员走过来,贴在石神耳边说:“好像是刑警。”
“喔……”
“你看怎么办?”事务员露出窥探的表情。
“什么怎么办?对方不是正在等我吗?”
“是没错,不过我也可以帮你找个理由,请对方先回去。”
石神浮现苦笑。
“没那个必要,他在哪个房间?”
“我请他在会客室等你。”
“那,我马上过去。”他把考卷往自己包包里一塞,就抱着走出办公室,打算回家再批改。
事务员还想跟着,他说声“我一个人就行了”加以劝阻。他很清楚事务员在打什么主意,想必是想知道刑警的来意。而且他之所以主动表
示可以帮他赶走刑警,恐怕也是以为这样就可从石神口中套出内幕。
一进会客室,他预期之中的对象正在独自等着,是草薙刑警。
“不好意思,还跑到学校来打扰。”草薙站起来,鞠躬致意。
“亏你知道我在学校,都已经放春假了。”
“其实我去过府上,看您好像不在家,所以打电话到学校。结果,就听说有什么补考,当老师也挺辛苦的。”
“没学生那么累,况且今天不是补考是二次补考。”
“我懂了,原来如此,您出的考题想必很难。”
“为什么?”石神直视着刑警的脸。
“没有,我只是多少有这种感觉而已。”
“一点也不难,我只是针对一般人自以为是的盲点出题。”
“盲点吗?”
“比如说看起来像是几何问题,其实是函数的问题。”石神在刑警对面坐下。“不过,这个应该不重要吧。对了,今天有何贵干?”
“是,也不是什么大事。”草薙也坐下,取出记事本,“我想再详细请教一次那晚的事情。”
“你是指哪晚?”
“三月十日。”草薙说,“想必您也知道,就是那个案子发生的晚上。”
“你是指在荒川发现尸体的那个案子吗?”
“不是荒川,是旧江户川。”草薙立刻加以纠正,“之前,我曾请教过您花冈小姐那晚有没有什么异样。”
“我记得。我应该是回答你,没什么特别的吧。”
“您说的没错,不过针对这点能否请您再仔细回想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我是真的一无所知,所以要我回想也无从想起。”石神的嘴角微露笑意。
“不,我的意思是,您没有特别意识到的事说不定其实具有重大意义。如果您能尽可能地详细描述那晚的情形,我会感激不尽,您不用考
虑和案子有无关联。”
“喔……这样啊。”石神摸着自己的脖子。
“事发至今已有一段日子,我知道不容易。所以为了帮助您回想,我特地借来了这个东西”
草薙拿出来的,是石神的出勤表和任教班级的课程表,还有学校的行事历。大概是向事务员借的。
“看了这个,我想也许会比较容易回想……”刑警堆出殷勤的笑容。
一看到那个,石神当下察觉刑警的目的。虽然草薙言辞含糊,不过他想知道的,显然不是花冈靖子而是石神的不在场证明。警方的矛头为
何会指向自己?他实在想不出具体根据。不过,有一点令他耿耿于怀,那就是汤川学的行动。
总之既然刑警的目的是要调查不在场证明,那他就得好好应付。石神换个姿势坐好,挺直腰杆。
“那晚柔道社练习完后我就回家了,所以应该是七点左右回去的,我记得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没错。那么后来您一直待在屋里吗?”
“这个嘛……我想应该是。”石神故意含糊其辞,想试探草薙的反应。
“有没有谁去家里拜访过?或是打电话来?”
刑警的问题,令石神微微歪起头。
“去谁家拜访?你是说去花冈小姐家吗?”
“不,不是的,我是说您家。”
“我家?”
“您会奇怪这和案子有何相干是理所当然的。重点不在于您做了什么,站在我们的立场,纯粹只是想尽量撇清,那晚花冈靖子小姐身边发
生了什么事。”
这未免掰得太牵强了,石神想。当然这个刑警说这话时,想必也明知石神会发现他是在牵强附会吧。
“那晚我谁也没见过。电话嘛……我想应该也没人打给我吧,我平常本来就很少接到电话。”
“这样吗?”
“不好意思,让你特地跑来,却没什么情报可以供你参考。”
“哪里,您用不着这样客气。对了——”草薙拿起出席表,“据这上面显示,十一日上午,您好像请了假。下午才到学校上课,是什么事
吗?”
“你说那天吗?没什么。只是身体不舒服,所以才请假休息。反正第三学期的课也几乎都结束了,我想应该影响不大。”
“那您去医院看过病吗?”
“没有,没那么严重,所以我才能下午就到校。”
“刚才我问过事务员,据说石神老师几乎从来不请假。只是,每个月大概会有一次,在上午请假休息。”
“我的确是这样利用休假。”
“听说您一直致力研究数学,常常因此彻夜未眠。所以据事务员表示,像这样的时候,您隔天上午就会请假。”
“我记得的确和事务员这么解释过。”
“我听说这个频率大约是一个月一次,”草薙再次垂眼看出席表。“十一号的前一天,也就是十号,您上午请了假。因为是惯例,所以事
务员也不以为意,可是得知您次日也请假,事务员似乎有点惊讶。您连着两天请假,好像是前所未有的现象。”
“前所未有……会吗?”石神撑着额头,这个局面非慎重答复不可。“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理由。正如你所说,十日那天是因为前一晚
熬夜,所以我下午才到校。结果那天晚上我有点发烧,所以隔天上午只好也请假。”
“所以才下午到校?”
“是的。”
“我懂了。”草薙用显然带有怀疑的眼光回看着他。
“有什么奇怪吗?”
“不,我只是在想,下午就能来学校,表示您虽然身体不舒服但是应该不严重。不过如果是这点小病,通常应该会强打起精神照常上班,
所以我有点好奇。毕竟,您前一天上午就已经请过半天假了。”草薙露骨地说出他对石神的怀疑。大概是已豁出去,就算因此惹恼石神他也不
在乎了。
你以为我会中你的激将法吗?石神露出苦笑。
“听你这么一说或许的确如此,不过那时我很不舒服,实在爬不起来。可是到了快中午时突然好多了,于是就强打起精神来上班了。当然
,正如你所说,也是因为前一天也请了假不好意思再请假。”
石神说话时,草薙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以那种尖锐执拗、坚信嫌疑犯说谎时一定会狼狈露馅的视线。
“原来如此。说的也是,您平常既然在练柔道,一点小毛病想必休息个半天就没事了。事务员也说,从来没听说过石神先生生病。”
“不会吧,我当然也会感冒。”
“您的意思是,只是凑巧是那天吗?”
“‘凑巧’是什么意思?对我来说那天没什么特别的。”
“说的也是。”草薙盖起记事本,起身说道,“您这么忙还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是我不好意思,没帮上忙。”
“哪里,这样就足够了。”
两人一起走出会客室,石神决定送刑警到玄关。
“您和汤川,后来还曾再见面吗?”草薙边走边问。
“没有,后来一次也没见过。”石神回答,“你呢?应该常碰面吧?”
“我也很忙,最近完全没碰面。怎样,改天三个人一起聚聚吧?我听汤川说,石神先生好像也是海量。”草薙做出举杯喝酒的动作。
“那倒是无所谓,不过等案子破了再说比较好吧?”
“那当然也行,不过我们干警察的,也不是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改天我再邀您。”
“是吗?那我静候佳音。”
“一定。”草薙说着从正面玄关走出去。
石神回到走廊后,从窗口望着刑警的背影。草薙正拿着手机说话,表情倒是看不清楚。
他在思考刑警前来调查不在场证明的意义,照理说应该有什么根据才会把矛头指向他。但那到底是什么根据?之前和草薙见面时,他看起
来不像有这种想法。
不过,就今天的质问听来,草薙尚未察觉案情的本质,他感到草薙还在距离真相很远的地方徘徊,那个刑警对于石神缺乏不在场证明,肯
定以为逮到了他的小辫子。不过这样也好,到此为止都还在石神的计算之中。
问题是——
汤川学的脸孔倏然闪过,那个男人察觉到了什么地步?又打算把本案的真相揭发到什么程度?
前几天,靖子在电话中提到一件怪事。据说汤川去找她,问她对石神有什么想法。而且,他似乎连石神暗恋靖子的心事都看穿了。
石神回想和汤川的几次对话,但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迂回地泄露对她的情愫,那么又怎么会被那个物理学家发现?
石神转身,朝办公室迈步走去。半路上,和那个男事务员在走廊相遇。
“咦?刑警先生呢?”
“好像没事了,刚刚才走。”
“石神老师还不回去吗?”
“对,我想起一点事要办。”
撇下似乎很想知道刑警问话内容的事务员,石神快步走回办公室。
在自己的位子坐下后,他探头看着桌下,取出放在那里的几本档案夹。里面的东西和授课内容完全无关,是他针对某个数学难题,这几年
研究出来的部分成果。
把档案夹塞进包包后,他走出办公室。
“之前我不也说过吗?所谓的考察,就是思考之后仔细省察所得到的结论。如果只因为实验得到预期的结果就感到庆幸,那纯粹只是感想
。更何况,本来就不可能完全如你所预期。我希望你能从实验中自己去发现一些道理。总之你好好想一想再重写。”
汤川难得发脾气。他把报告塞回给悄然肃立的学生,然后大大摇头。学生鞠个躬,走出研究室。
“没想到你也会生气”草薙说。
“我没有生气。只是看学生的做法太草率,所以指导一下。”汤川起身,开始拿马克杯冲泡即溶咖啡。“喂,后来查出了什么吗?”
“我查了石神的不在场证明。应该说,我直接去问了他本人。”
“正面攻击吗?”汤川拿着大大的马克杯,背对着流理台。“那么,他有何反应?”
“他说那晚一直在家。”
汤川皱起脸,摇摇头。
“我是在问你他有何反应,不是问你他怎么回答。”
“反应啊……看起来倒也不慌张。大概是听说刑警来了,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先做好心理准备了。”
“对于你打听不在场证明的举动,他看起来像是有所疑问吗?”
“不,他没问我理由,况且我也不是开门见山地直接逼问。”
“以他的个性,说不定早就料到你们会问他不在场证明了。”汤川自言自语地说着,啜了一口咖啡。“他说那晚一直在家?”
“而且还说什么发了烧,所以隔天上午请假。”草薙把从学校事务室拿来的石神出勤表往桌上一放。
汤川走过来,坐下,拿起出勤表。
“隔天上午……是吗?”
“犯案后,想必有很多事需要善后处理,所以才无法去学校。”
“那便当店小姐那边呢?”
“当然也仔细查过了。十一号,花冈靖子像平时一样上班。顺便说出来供你参考,她女儿也照常上学,甚至没迟到。”
汤川把出勤表放回桌上,双臂交抱。
“所谓的善后处理,到底需要做些什么呢?”
“那当然是扔掉凶器之类的。”
“做那种事需要耗费十个小时以上吗?”
“为什么说十个小时以上?”
“因为犯案是在十号晚上。如果翌日上午请假,就表示善后处理需要十个小时以上。”
“大概是需要时间睡觉吧。”
“没有人犯案后在做完善后处理前睡觉的,而且就算真的因此没时间睡觉,也不会请假,照理说就算勉强硬撑也会去上班。”
“……大概是有什么理由让他非请假不可吧。”
“我就是在想那个理由。”汤川拿起马克杯。
草薙把桌上的出勤表仔细折好。
“今天我有件事非问你不可,那就是你开始怀疑石神的起因。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好办事。”
“这话太奇怪了。你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查出他对花冈靖子有好感了吗?那个关于这点,你应该不用再问我意见了。”
“问题是事情没这么简单,我也有我的立场。我向上司报告时,总不能说我只是随便碰运气才盯上石神吧?”
“就说你查清花冈靖子的周旁关系后,石神这个数学老师浮上台面——这样不就够了吗?”
“我是这样报告了,而且还查过石神和花冈靖子的关系。可惜到目前为止,完全找不出任何证据足以证明两人之间有密切关系。”
汤川听了连马克杯也没放下,就晃着身体笑了起来。
“哈哈,我想也是。”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意思,我只是说他们之间想必毫无瓜葛。我敢断言,你们就算再怎么查也查不出东西。”
“你别说这种事不关己的风凉话。像我们组长,已经快对石神失去兴趣了。再这样下去,我就算想自行查证都会有困难。所以我才想请你
告诉我,你为何盯上石神。喂,你就说啊,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大概是因为草薙语带恳求,汤川恢复正经的表情,放下马克杯。
“因为说了也毫无意义,对你来说也帮不上任何忙。”
“为什么?”
“促使我开始怀疑他和本案有关的起因,就和你从刚才反复提及的一样。我是从某个小地方,察觉他对花冈靖子的好感,所以我才会起意
调查他涉案的可能性。我知道你一定会问,单凭他疑似暗怀好感为何就能这么推论,但这是所谓的直觉吧。除非是对他有种程度的认识否则很
难理解,你不也常常提到刑警的直觉吗?就和那个一样。”
“这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你会说的话,你居然会说出直觉这种字眼。”
“偶一为之应该无妨吧。”
“那么至少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察觉石神对靖子有好感的。”
“办不到。”
“喂……”
“因为这牵涉到他的自尊,我不想告诉别人。”
正当草薙叹息之际,敲门声响起,一名学生走了进来。
“喔。”汤川招呼那个学生,“突然找你来不好意思,我想跟你谈谈前几天那份报告。”
“有什么问题吗?”戴眼镜的学生站得直挺挺的。
“你的报告写得相当不错。不过有件事我想向你确认一下,你用物性学来讨论那个问题,这是为什么?”
学生露出困惑的目光。
“因为,那是物性学的考试……”
汤川苦笑,接着摇摇头。
“那个题目实际上是基本粒子的问题,我希望你也能从那个角度探讨,不要只因为是物性学考试,就武断的认定其他理论都没用,这样当
不了一个好的学者。自以为是永远都是大敌,因为本可看到的东西也会视而不见。”
“我知道了。”学生老实地点头。
“我是看你很优秀才提出建议。辛苦了,你可以走了。”
谢谢老师,学生说着就离开了。
草薙凝视着汤川。
“怎么,我脸上沾了什么吗?”汤川问。
“不是,我只是在想,学者说的话果然都一样。”
“怎么说?”
“石神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草薙把石神针对考题的说法告诉汤川。
“嗯……找出自以为是的盲点……是吗?的确像他的作风。”汤川笑嘻嘻地说。
可是下一瞬间,这个物理学家的脸色骤然大变。他突然从椅子站起,手摸着头,走到窗边,抬起头像要仰望天空。
“喂,汤川……”
然而汤川把手掌朝草薙一伸,似乎是要叫草薙别干扰他思考。草薙无奈之下,只好望着好友这幅德行。
“不可能”汤川低语,“他不可能做得出那种事……”
“你怎么了?”草薙忍不住问。
“刚才那张纸给我看看,就是石神的出勤表。”
被汤川这么一说,草薙连忙将折起的纸从怀中取出。汤川一接过去,就瞪着面纸,低声沉吟。
“怎么会……不可能……”
“喂,汤川,你在说什么?你也跟我说说啊。”
汤川把出勤表递给草薙。
“抱歉,今天请你先回去吧。”
“你这太过分了吧。”草薙提出抗议,但是一看到汤川的表情,他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好友那张物理学家的脸孔,似乎正因悲伤和痛苦而扭曲着。草薙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见过那种表情。
“你走吧,抱歉。”汤川又说了一次,听起来仿佛在呻吟。
草薙起身离座,他的疑问堆积如山。可是他不得不说服自己,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从朋友面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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