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文章测试 / 《悲伤并不是我们的》07 神话

《悲伤并不是我们的》07 神话

开始打字练习

第一片悬铃木叶子从枝头凋谢的夜里,一阵冷风由东向西吹来。地表温度骤降至零下一度。空气凝结成无限的比针尖更微小的水点。早晨太阳升起时,水滴又开始升华成水气,像烟袅袅升起,像丝绸缓缓飘落,像梦幻清晰而触不可及。

这场大雾像变戏法一样吞噬了东郊机场。从车上下来,拿行李时发现身后的车被吞噬,脚下的环形路也被吞噬。人们游走在大气层中,听到远处公路上传来惊慌失措的喇叭声。我和乘客们拥挤成一团,怕一旦分开连我们也会在迷雾中失踪。我们从航站大楼通过,像在魔法师的水晶球里梦游,隔着玻璃望出去,跑道、波音飞机和地平线一起消失,只有瞭望塔上的的探照灯来回摇头。

机场大屏的数字都翻成了红色警告,没有什么飞机到来,去往金边的航班全部取消。V-day在无线耳机里不停埋怨我的计划,让我赶快更换成他的方案。我边走边对他说,严清秋只是珍娑的附庸,原本找她就是为了剥笋子,但现在珍娑可能已被惊动,再认真的一层层剥下去,我就和那些趁夜匍匐靠近美军坦克的伊拉克士兵一样可笑,他们不知道美军都佩戴夜视仪,随时都可以精准地给他来一梭子。何况现在距离11月9日只剩20天,如果在鸾都花瑜伽馆查不到有关灵石大厦的信息,当天返回还能再多抢回一点时间。

过去六个月来,每当夜晚来临,我都会在严清秋呆过的小房间里,像她一样跪在地上,凝视墙面上的“眼睛”符号,思考它与五芒星、三曲枝、十字晕、星月等符号的关系。我研究珍娑的手册发现,也许为了照顾识字率很低的难民,手册里全是高饱和色的高棉图画,内容多为熟悉的《摩诃婆罗多》故事:

安芭公主为了向毗湿摩复仇,毅然蹈火赴死,转世成为战士束发;甘陀利嫁给瞎眼的持国王之前,用布蒙上自己的眼睛,发誓终生在黑暗中生活;太阳之子迦尔纳在选婿大典中拉开了神弓,却因为自己的苏多种姓遭到黑公主羞辱……

我能想象到珍娑向他的同胞讲述这些故事时,听者如饥似渴的眼睛会迸出花火,但说出来的语言,往往隐藏着没有说出来的含义。

手册的底页有一句话“寻找正法的路不依靠身体去走,而依靠智慧去走。永恒的梵,不在婆罗门的血统,而在吠陀的典籍中”

V-day和我看到这里,几乎同时想起了《七宗罪》的对白“先生们,你们坐拥书城,眼前是浩瀚的知识,但你们却在打牌。”

我开始在国家图书馆查阅婆罗门教和《摩诃婆罗多》故事的资料,我发现,珍娑那本胡言乱语的连环画,有很大一部分内容只是套用了印度神话的躯壳,他可能只是借用毗湿摩、湿婆、梵天的名字,实际上疑似在介绍埃及雨水之神泰芙努特、北欧黑暗之神霍德尔、智神斯凯尔、古希腊泰坦巨人。它可能是一切神话的融合,一切故事的变体。只是为了更好的取信用本土民众,把史诗加诸于信徒们更熟悉的人物身上。

我转而开始研究史神秘主义源流和史前文明的内容,那几个月的时间,一种静谧的力量控制了我的行为,每天只听到翻书声,钢笔划过纸张声,窗外吹来的风声,我的笔记用蓝字写成,加上红色的批注,再用金色墨水高亮重要的段落,直到上面没有一丝空白的缝隙,似乎上面浮现着湮灭的云霞和瑰丽的时光,我找出很多疑似与“灵石”相关的线索:

玛雅记录奎雅维洛末世的一块陶器外壁文字记载,灵石是另一个太阳的碎片,地位凌驾于树神、雨神、蛇神、玉米神之上,春分时节,当太阳光覆盖神庙时就要对着它献祭“石头的光芒不只赐予,它引来一切你所想要的。”

乌鲁克神庙出土的一块黏土板记载,女神伊什妲尔爱上英雄吉尔伽美什。送给他灵石来求婚,遭到拒绝“石头是一只卵(后面部分残缺)”

西班牙学者访美学者杜勒斯在《印第安部落》杂志发文称自己翻译出了一组奇普绳结上的寓言,灵石是亚特兰蒂斯城中吸收阳光并将其转化为动能的能源系统。“石头创造并毁灭。”

俄罗斯彼得堡东方研究院收藏敦煌残卷一页《妙法莲华经》,抄书者百无聊赖的在经文背面写到“大德彻夜争辩灵石故事,甚为呱噪。”

印度勒帕西寺悬柱下压着的一片贝叶残卷上,记载了在攻打般遮罗国之前,奎师那赠送给阿周那一块灵石,阿周那和般度五子借此打败木柱王“神像虽然看上去是石头,但却能跟奉献者说话。”

《撒迦利亚书》第三章“看哪!我在约书亚面前所立的石头,在一块石头上有七眼。万军之耶和华说:我要亲自雕刻这石头,并要在一日之间除掉这地的罪孽。”

……

我早早定好机票,准备去鸾都花瑜伽馆求见珍娑大师,我沉迷于他的思想,我想求证我的假设。在远古的人群中,在每一个围坐篝火的夜晚,都会诞生神话。神话是否是一种对不可直说的真实事件的编造?通过幸存者后代们的追溯和认知,通过他们在转述时掺入符合本族利益的私货,通过越来越偏离主题的书写,通过不同文明间的交相传颂,在此过程中,每个种族都竭尽所能地为它插上自己的花瓣、羽毛和贝壳装饰,加之语言文字之间相互转换时的技术硬伤,我们最终只记住了面目全非的故事,却永远背离了第一个在篝火旁开讲的人想传递的正法。

人类各种文明在陆续诞生后,似乎长期相互隔绝,但又像隐约被某种力量连接一起。这之中是否存在一个传达者,有没有人把这样一个石头搁在了不同的神话之中?谁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下午13:20分,雾散了一些,航站楼大屏的红色警告陆续翻转变成绿色,广播终于放出了好消息,通知高棉航空的波音737即将达到,工作人员放下隔离带,开始检票。乘客们一窝蜂冲过去排队,我兴奋的在耳机里朝V-day通报了一声,从玻璃门中挤出,机场大巴慢悠悠开到排队的地方,就在这时,一阵风带着雾气由东向西向乘客队伍袭来,太阳刚露出一点就不见了,雾气再次在机场里肆意奔腾又聚合,仰头只能看到浑浊的穹顶,机场喇叭再次遗憾的通知“由于大雾再次集结,地面能见度低,飞机无法落地,正在空中盘旋。”

乘客上不了大巴,也不想返回航站楼,毕竟飞机就在天上,地勤人员奔跑着在地面作业,它总归要落下来。乘客们不愿离开,坐在箱子上,盘住腿,各占一块领地,和追过来的机场安保僵持在一起,打算在这里耗下去。

在空中盘旋了很久的飞机,似乎不得不选择迫降,它呼啸着从天上扑下在跑道上滑行时,人的身体禁不住后仰,许多帽子和围巾被吹起来贴到到玻璃上,我的耳膜一阵鼓胀和刺痛。

我听到最前面有人朝司机喊“个biao子先把门开开咯”,我的心脏抽搐了一下,这个声音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我在手机上翻出上次和严清秋老公的语音通话,缓存无线耳机里听了几遍。我用手一个个推开站在我前面的人,朝着背对着我说话的人走去,一米八九的身高,高龄黑色毛衣套一件棒球夹克,排在前面被我推得趔趔趄趄,纷纷让开,因为此时我的眼睛一定迸出了火,近些,近一些、再近一些,我快要伸出手抓住他,再差一点距离,我就要碰到他的衣领。

我突然感到眼前一阵晕眩,一股酸水涌上喉咙,我扑在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身上,随着她一声尖叫推开我,机场开始旋转、大地开始旋转,穿破云层的太阳变得无比硕大,所有白光向我涌来,所有空气离我而去。

我无法呼吸,像被踩断脊椎的蛇一样瘫软下去,我看到人群向遭遇轰炸一样散开,围着我,望着我,在我身边旋转,无数双眼睛像万花筒一样支离破碎,最后关头我颤抖着拨通V-day的电话“我的癫痫要发作了,快给我叫急救车。”

亲爱的栾鱼,我的“西西弗斯之石”又滚下来了,我承认,每到此时我仍只是想你,这是告别的挽歌,这是悲伤的时刻。

声明:以上文章均为用户自行发布,仅供打字交流使用,不代表本站观点,本站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特此声明!如果有侵犯到您的权利,请及时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