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呜了三声,三更已到,殿外仍是俱寂无声,朱元璋面色有些苍白,张宇初也正身危坐,默运功力。殿外鬼魅般飘进一人,笑道:“朱兄弟,久违了,现今要见你一面真是大难。”
朱元璋霍然站起,心头怦怦乱跳,强自镇定道:“是张教主大驾吗?请示尊容。”、那人哈哈一笑道:“苦非张某,谁敢到这里撒野火。”随手在脸上一搓,揭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但见此人星眉朗目、俊鼻修挺,乃是一位神采飘逸、洒脱不俗的中年美男于。
朱元璋一见,果真是令自己寝食不安的正点子。自恃有张宇初和段子羽护驾,也不甚惧。况他脾性中颇有光棍泼皮气。事到临头。虽粟粟危惧,仍很硬朗。长长一揖道:“果真是教主莅临,朱某无限荣光,这么多年来,可令我想煞了。”
段子羽蓦然一震,开口道:“你就是张无忌教主吗?”
那人笑道:“小可张无忌,闲云野鹤一位,教主云云已是陈年旧迹了。小兄弟,你的功夫俊得很哪,只是太过手辣些,我随你一路,原想将你除去,以免荼毒武林,可后来见你心地不错,渐渐地倒顺眼了。”
段子羽恍然道:“在君山上救走范遥,一路尾随我的就是你?”
张无忌笑道:“不错。”对朱元漳道:“朱兄弟,想当年武林盛传‘宝刀屠龙,武林至尊。倚天不出,谁与争锋。,朱兄弟现今已成天下至尊,不知可还记得这四句传语吗?”朱元璋心中骇惧,应声道:“岂敢忘怀,但朱某并未对不起天下苍生,也不惧倚天之锋。”
张无忌道:“昔年我在大光明顶曾立下教规,凡与本教兄弟斗殴砍杀,同室操戈者,杀无赦。你虽贵为天子,仍是明教中人,何以对本教兄弟大肆屠戳,甚于外敌。我虽无倚天宝剑,腰中这柄屠龙宝刀便杀你不得吗?”语声森冷如冰,张宇初和段子羽听了也均觉心中一寒。
张宇初笑道:“皇上乃是天下至尊,明教亦当在臣子之列,他们不守臣节,公然造反,皇上当然要除暴安良,以利苍生了。朝廷有三尺法在,明教教规焉能约束皇上。”
张无忌道:“你就是新任的张天师吧,我现今处分明教事务,你无权干预侍我了断此事后,再领教天师的本领。”
张宇初自他一进来,便骇然心惊,殿外遍布恃卫,虽知派上不用场,亦可用作警戒耳目。孰料张无忌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外面侍卫一无察觉。
张无忌的威名数十年前便震慑武林,被公认为当世第一高手,张宇初虽目空四海,对之也微有忌惮,是以迟迟不敢发难。眼见张无忌于九重深宫内,如倘祥林泉之间,说不出的神定气闲,的是绝世高手风范,令张宇初心折。
段子羽久已倾慕张无忌的声名,但他少年气盛,又罕遇敌手,听闻张无忌要除去他之语,大是不服,心中便起了争雄斗胜的念头。
张无忌不理会张宇初之言,冷冷道:“朱兄弟,你随我至大光明顶,咱们在明尊灵前,大集全教弟兄,只消你说得对,我保你夷然无损,再回来做这天子之位。”
朱元璋心知杨逍之辈恨他入骨,若随张无忌回去,不将之食肉寝皮才怪。慌慌向张宇初瞥了一眼,意示动武。
张宇初方欲发难,段子羽一振而起,拱手道:“久闻张教主神功盖世,华山后学段子羽斗胆领教。”
张无忌微恼,不想自己这些年没在江湖走动,说出的话也无人听了,朱元璋虽作了皇帝,在他眼中仍不过是洪水旗下的一名教众,居然请人来对付自己。微微一笑道:“大理段氏威震西南百余载,张某得与段家后人交手,幸甚,请。”
段子羽道声:“有僭了。”一剑刺出,紫芒乍吐,空中霎时现出几朵耀眼的剑花。
张无忌久已不用兵刃,见这一剑威势骇人,也不敢空手来接,取下腰悬的屠龙刀,连鞘格去,运起乾坤大挪移心法,向外引去。
“段子羽蓦感剑势一偏,心中诧异。张宇初赞道:“好个挪移功。”却是提醒段子羽防范。
段子羽心神一凛,凝力不发,剑势稍偏,便定在空中,反手一挽剑花,复向张无忌右肩刺去。
张无忌见自己百试不爽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居然没将他剑格飞,也是一惊。忙用刀鞘去搭他剑脊,意欲再运神功。
段子羽剑至中途,蓦然折向,改刺他咽喉,这一式变招迅疾无俦,乃是独孤九剑的心法。张无忌“咦”了一声,一掌向剑上拍去,他也料不定这一掌能否将剑震开,但这一剑实是来得太快,除了以掌相击外,别无良策。
段子羽知他神功盖世,剑势一斜,剑尖径刺他手腕,张无忌趁此一缓之际,回刀横断,刀剑相交,将段子羽震退一步。
张宇初暗叹“可惜。”方才这一剑如不转向,纵不能将张无忌伤在剑下,亦要弄得他手忙脚乱。
段子羽清啸连声,脚下先天禹罡步法熟极而流,绕着张无忌身周游走,剑气弥空,嗤嗤作响。
张无忌不敢怠馒,拔出屠龙刀,左手持鞘,右手持刀,展开太极剑法,招招成圆,意在剑先,以静治动,霎时间在身周舞起一个个似乎有形有质的圈子,段子羽剑如疾风,中宫直透,但每剑都似刺在棉上,居然刺之不入。
勤政殿上刹时间风雷大作,宛似雷雨奄至一般。殿外大内几大高手早已闻声而进,不由得愧惊交加,深恐朱元璋降罪,但见朱元璋紧盯着殿中战况,略略放心,忙环布朱元璋左右。
二人大战有顷,张无忌身影已为双方剑气笼罩,模糊不清。段子羽身形愈转愈快,啸声和剑上的风雷声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忽听喀喇一声,而人托地分开,却是张无忌以屠龙刀削断了段子羽的长剑,余下半截也被九阳神功震碎,仅余剑锷在手。
段子羽面上徽汗,一弃剑锷道:“张教主果然好功夫。”
张无忌笑道:“不想几日之别,你功力又精进许多,我是恃仗宝刀之利,并未在招数上赢你。我重出江湖,得见如是俊杰,颇堪心慰。”他确是以屠龙刀之沉重锋锐击退段子羽,他素来轩昂磊落。是以直言出来,不肯暗中占人便宜。
张宇初站起道:“本座再来领教。随手从坐下翻出一柄桃木剑来。张无忌本待到得宫中,抓住朱元璋即走,大内侍卫虽多,可没放在眼中。前几次他闯入宫中,无奈宫殿太多,朱元璋又居址不定,几次都没得手,索性留柬约定,料他以天子之尊,不致示弱逃遁。哪料他请来两位高人,段子羽的功夫他在君山见识过,虽已是以骇人听闻,较他仍逊上几筹,心下不甚在意,本拟百招之内便可将之拾夺下,哪知他数月之别,勇猛精进,与君山时所比,实是判若两人。剑术之高更是他生平所未见,心下骇然,五六百招后,不得已仗宝刀之利削断剑刃。天师教本以奇人异士最多名显于世,张宇初身为少天师,自亦非同小可,眼见侍卫环立,今日能否全身而退实无把握。张宇初持剑凝立,张无忌将剑鞘挂在身上,以刀作剑,摆出太极剑的起手式”万岳朝宗“。二人凝视良久,均不抢先出招。大内侍卫们见了张无忌与段子羽的一场大战,已然膛目结舌,实不信武学之道能精妙如斯。眼见二人对峙而立,均屏息敛气,心中怦抨乱跳。知这二人不动手则已,出手必是雷霆般一击。朱元璋见段子羽果如张字初所言,武功之高已难以想象,心下略宽,有这二人护驾,料应无事,是以并不作逃走之计。张宇初身形略动,一剑刺出,剑尖闪烁不定,直如花枝乱颤,虽隔丈许远,剑尖遥对张无忌身前大穴游走不定。张无忌端凝不动,一双眼睛直盯在剑尖上,情知稍有疏虞,露出空门,必难当他雷霆般一击。二人蓦地里刀剑相交,锵然一声,张宇初倏然抢进,一掌拍出,张无忌左掌迎上,轰的一声,殿中如炸开一个巨雷,众人耳中俱是嗡嗡作响,几名功力弱的侍卫登感头目眩然,跌倒于地。两人俱被对方雄浑掌力震退,张无忌借这一震之势,疾飞向朱元璋这边,一名侍卫抢上拦截,张无忌一掌拍出,正打在这人胸口上,砰的一声,这人直如遭雷击般,五脏尽碎,皮焦肉黑,却是张无忌以乾坤大挪移神功,将张宇初的天雷神掌移注到他身上。侍卫们拼死抢上,张无忌屠龙刀舞动如飞,当者无不刃折身分,顷刻间十八名侍卫毙在屠龙刀下。张无忌伸手去抓朱元璋,斜刺里紫芒又现,却是段子羽抢了侍卫的一柄剑飞身拦截,张无忌一刀挥去,段子羽知他宝刀锐利无比,身子在空中一折,避过一刀,又刺出一剑,张无忌单手持刀,向剑上砍去,另一只手仍向朱元璋抓去,两人霎时间交换十余招,若非段子羽忌惮他宝刀锋锐,又在空中盘旋往来,殊无借力之处,全仗一口真气。提住,断不容张无忌腾出手来提人。;饶是如此,张无忌分心之下,出手慢了片刻,待将人抓到手,竟尔是名侍卫,原来张宇初见势态危急,忙忙将”凶朱元璋拉出,反手抓住一名侍卫送至张无忌面前。
那名侍卫武功虽不弱,但在张无忌一扣之下焉有还手之力,张无忌见抓错了人,正欲随手抛出,张宇初在侍卫背上突发“天雷神掌”,侍卫如枚肉弹疾撞向张无忌,“张无忌不虞有此,欲待闪避已然不及,怦的一声,被这侍卫撞退几步,蓦感胸腹火热,低头一看,衣袍已然焦黑,所幸九阳神功护体,未伤到皮肉。那名侍卫中了一记”天雷神掌“全身焦黑如炭,又在张无忌九阳神功反撞下,全身骨骼尽成碎片,一个好生生的活人刹时间变成了从火堆中扒出的遗骨。恃卫们见了,无不心寒,恨张宇初手段大毒,为伤张无忌,不惜牺牲自己人。朱元璋微笑吟吟,张字初的个性实与他相近,两人方默契无间,依朱元璋之意,只要能将张无忌除去,莫说死上几个侍卫,便是堆骨如山,也是大快之事。侍卫们虽粟粟危惧,惟恐张宇初再抬出谁作隔山打牛的中介,却也无人敢退后,个个股粟不止。段子羽轻轻跃下,见此惨象也不禁黯然,又见殿上十余具被屠龙刀砍作两截的尸体,血流汩汩、治国平天下的勤政殿,变成了惨不忍睹的修罗场。冷冷道:“张教主,你说我手段太辣,尊驾还要杀多少人方称得上毒辣二字。”
张无忌胸中兀自气血翻涌,第一记天雷神掌他有备而接,旋即转注到一名侍卫身上。这一掌他却毫无防范,虽有侍卫中隔,但张宇初用的乃是隔山打牛劲,掌力透过侍卫悉数击在他身上。若无九阳神功护体,当真也要与侍卫一般了。
眼见横尸满地,他心地最为仁厚,虽说不得已,心下也不忍,暗忖若不杀尽侍卫,恐难将朱元璋带出皇宫,而为朱元璋一人杀如是多人,恐非仁人之举。况且张宇初和段子羽这一关自己未必闯得过,还有陷在宫中之险。
张宇初虽知他中了一掌,必不好过,但毕竟他名头太大,惟恐他上来伤了朱元璋,是以不敢继续抢攻,守在朱元璋身边。
张无忌乘隙调匀气血,厉声道:“朱元璋,你虽保得住命,却未必留得下我,当年明教能号今天下,驱逐鞑子,今日未必不能重举义旗,再复河山。”言罢,腾空而起,向殿外直掠而去。
殿外侍卫群起拦戳,却被他在肩上、头上、乃至‘十人般兵刃上略一借力,脚不沾地,一留轻烟般鸿飞冥冥了。朱元璋此际才放下心来,喝令侍卫将死尸施出,以待重殓、在养心殿上摆酒,答谢张宇初、段子羽护驾丰功。马皇后得讯,也忙忙赶至,见朱元璋无恙,心下喜慰不胜,她与张宇真最为熟络,当下亲为二人斟酒,值谢不已。宴后己是天光大亮,张宇初被留在宫中,段子羽独自回到天师府。张字真一夜未睡,直等到他回来才放心。待得知对头是张无忌,惊呆了半晌,方恨恨道,“皇上也是歹毒,我若知是张无忌寻他晦气,才不能放你去呢,天下有儿人是张无忌的对手。”段子羽回想张无忌的神勇,也是心折不已,笑道:“他虽厉害,我和大哥也将他逐走了。”
张宇真恨恨道:“大哥也是多事,没来由树这强敌作甚,张无忌一重出江湖,魔教立时会聚在他麾下,纵然举国之力也未必敌得过,你小小华山派可有得苦头吃了。”
段子羽年少气盛,颇不以为然,二人回至楼中,二名侍婢忙上来为之拔靴宽衣、这二名侍婢乃张宇真心腹之人,一名彩云,一名也云,虽非国色绝姿,却也具上上姿色。善解人意,此即是张宇真所云欲送与段于羽的两名美婢。
段子羽虽敬谢不敏,这两婢却认定要跟随他终身的,均怀不二之心。段子羽素性风流,虽无收之入室之意,但平日里亦是调笑无忌,虽不及于乱,但色授魂与,犹盛于颠倒衣裳矣。一张宇清闻讯赶来。这些日子张宇初被朱元璋拉住不离左右,天师教大小事务使由他处分。听得段子羽所述凶险战况,神驰不已。
段子羽叹道:“恨无利刃,以致处处受制于屠龙刀,否则当可与之一较短长。”
张宇清笑道:“这是没法子的事,屠龙刀唯倚天剑可与争锋,可到哪去找倚天剑来。”
段子羽道:“倚天剑倒在我手上,可惜断为两截,无法接续,怎能当屠龙刀之威。”
张宇清大喜道:“倚天剑真在你手中?莫说断为两截,就是是成了碎块,我也有法子将它续好如初。”
段子羽愕然不信,张宇真笑道:“天师教旁的本领没有,铸炉冶练可是无人能比,屠龙刀和倚天剑是以千年玄铁铸成,若是有玄铁,随你想铸什么都成,不过,你怎的早不说有此宝物,连我都不告诉,你快说,还有什么宝贝?”
段子羽笑道:“那就是我了。”
张宇真啐道:“不识羞,自己当自己是宝吧。”
几人大笑,段子羽便和张宇清议定,选派几名巧匠人去华山接续倚天宝剑。
过得几天,百劫师太和华山二老相继传书,言道武林局势突转,请他速返华山。
这期间,朱元璋屡次托张宇初致意,请他以王爵或客卿身份屈留大内,总掌卫戊,辞卑意诚之至,均被他一言回绝。
张氏兄妹留他不往,只得亲送至码头上,摆酒送行。张宇真主婢三人泪眼不干,神色凄楚。段子羽虽心中不忍,但悬念武林事态,硬起心肠,挥泪上船,带着天师府的几名铸剑师,扬帆远去。
一路上昼驰夜赶,水陆交替,沿途多有天师教众照应舟马之需,没到一日,即抵达华山。
华山二者和詹春等人喜不自胜地将他迎上山,宁采和率一干弟子叩拜问安。
接风洗尘之宴一完,段子羽便察看两派弟子练剑,数月来,两派弟子勤练不辍,四人剑阵已有小成,两套武功合壁一处,果然威力增了十余倍。
段子羽心下喜慰,又将剑式不当之处一一修补完善,务使剑阵天衣无缝。又看了一遍詹春所使的昆仑剑法;为之指点其精微玄奥不易领会之处,詹春依之而练,果觉剑术有增,感激不已。
当晚,在段子羽寝居内,矮者者岳霖道:以听江湖传闻,魔教失踪多年的张无忌教主重出江湖,魔教人士纷纷前往光明顶集结,不知真假。“段子羽道:“委实如此,我在京城中还与这位大教主较量一番。”
闻者诸人无不骇然,听他讲完经过后犹矫舌不下,岳霖道:“不意掌门人神功如此,想当年我们师兄弟与昆仑铁琴先生和他夫人四人联手,犹被他打得一败涂地,过了这么多年,他的武功想必更是出神入化了,掌门人与他交手五六百招不落下风,真是可喜可贺。”
段子羽道:“他武功通玄固然可畏,更可虑者乃在魔教上下对他无不奉若天人,他登高一呼,分崩离析的魔教又将是铁板一块,更难应付了。”
高思诚笑道:“这有什么,张无忌教主可是仁义君子,有他出面约束部下,魔教或许改好了也说不定。”
岳霖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近些年来,武林各派除武当外,哪一派不与魔教结了血仇,张无忌纵然宅心仁厚,也未必能尽释于怀,武林前途堪忧。”
段子羽笑道:“彼亦人也,我亦人也,我就不信中原武林会毁于他一人之手,大家只消将武功练好,到时轰轰烈烈战上一场就是,成败何足论数。”
华山二老等听他如此豪迈,忧心略减,纷纷告辞,以便他休息。“第二日上午,天师府的铸剑师便在山阴平坦处架起高炉,火势熊熊,接续倚天宝剑。山阴炉火直烧了七天七夜,也不知用什么法,将中断的倚天剑接续如初,连条断纹都没有,真是神乎其技…段子羽持剑在手,将诸物试剑,非但兵刃应刃而折,便是巨石、铁块也如切豆腐般。心中喜慰不胜,暗思持此利剑当可与张无忌的屠龙刀一较高下了。段子羽本欲去少林寺责问大力金刚指之事,”但想此事未明,况且少林寺有七十二项绝艺,千年以来,尚无一人学得全,未必会觊觑大理段氏武功,远至西域抢夺武功秘籍,多半是别的支派所为。想起张宇初所说天龙寺和尚之事,便欲赴西域查清事端。
华山二老知拦阻不得,况他神功大成。又有倚天剑为助,此行料无凶险,只得送他启程。
段子羽乘马径向西北而去,不日而至玉门关。
望着关外漠漠黄沙,夕阳残照,“殷红如血,远处偶尔传来叮叮当当的驼铃声,心中蓦感凄凉,想起后汉定远侯班超所上奏章中云:“臣不望到酒泉郡,但愿生人玉门关。”
细味斯言,不由怅然泣下。
这一日到得昆仑山脚下。依张宇初所说,寻到了一所墓舍,但见野草迷离,荒榛不修、想到墓中所葬便是自己连音容笑貌都记不起的父母,不由得伏在墓前,失声痛哭。
忽听周围步履杂沓,抬头见十余名和尚手持戒刀,禅杖环立周围,既怀敌意,又颇好奇地望着他。
一人大声道:“兀那后生,你与墓中人有何渊源,这般哀切痛哭?”
段子羽起身拭泪,道:“此乃我父母之墓,我二十一年方得重返,焉能不悲。”“一名须眉如雪,年过八旬的老僧越到前来,喝道,”这年头瞎充字号的可不少,有何凭证?“段子羽从怀中取出传世玉玺,道:“这是我家传家之物,大师过目。”
老僧接过玉玺,端详了半天,又与几位年老僧人细细审视,就日光下敲击听音,辩别真伪,又向段于羽道:“伸出手来。”
段子羽不解何故,依言伸出手,那老僧一搭脉门,长吁一口气,道:“是反关脉,确是小主公回来了。?原来段氏皇族生有异征,均是反关脉,别的纵能假冒,这天生成的可是假冒不来。这些和尚闻言之下,恍然问都震呆了般,他们日日在此守墓,所为无非是这一天。
二十一年来,不知经历多少苦难磨折,骤然盼到这一天,脑子中却如空白一般,一名和尚抛下禅杖,蓦地上前,将段子羽抱住,满脸热泪,一句说也说不出来,双臂一用力,把段子羽抛上空中。三四个年高僧人,也都欢呼踊跃,几个年老僧人老泪横流呜咽出声。段子羽当此情景,也不禁热泪涌出,哽咽难语。见这群人如痴如狂的样子,想到他们日日苦盼,顶风沐雨为先人守墓,感激不已。这些和尚狂了半晌,方向段子羽见礼,段子羽还礼不迭。一行人来至不远处的一所禅寺中,寺额仍是”天龙寺。“段子羽在佛堂坐地,先将二十一年的遭遇略述一遍,众僧听到欧阳九之死,无不合掌诵念佛渴道:“诸方无云翳,四面皆清明,微风吹香气,众山静无声。今时大欢喜,舍却危脆身,无嗅亦无忧,宁不当欢庆,”脸上神情却是肃穆悲壮。
待听得他迭逢奇遇,练就神功,最老僧人道,“主公所习尽是旁人之宝,自己之宝却还未得,”段子羽道:“我幼遭大乱,逃得命来已是万幸,家传一阳指却是未学。”
老僧道:“今日原也无须再习别的武功,但老衲为主公守了百余年的宝物,却当完壁归还了,老衲亦得一解脱。”
老僧人移开座下蒲团,在壁上一处伸指疾射,但听嗤嗤声响,指力雄浑醇厚,正是一阳指神功。
三十六指甫过,蒲团处青砖蓦然中陷,现出一洞来。老僧连发三十六指“一阳指”,已现疲惫之态,笑道,“这还是先师所设机关,非一阳指不能弹开,非连弹三十六指合周天之数,亦不能打开,若以旁门武功强行开启,这寺下所埋几千斤火药立时爆炸,方圆几十丈内立成灰烬。”
他说得虽平平淡淡,宛似叙家常一般,段子羽却不禁毛骨惊然,不想自己竟尔坐在儿于斤炸药上,这老僧万一发指中途,内力不继,自己岂非要骨肉无存了吗。当年布设这机关的人心地也未免大毒。转念一想,这也无非是与段氏武功同归于尽之意,这份壮烈却又令人可佩可叹了。
老僧继续道:“此秘代代仅传一人,先师得之天龙寺住持祖师,老衲得传于先师。洞中所藏乃天龙寺绝艺‘一阳指谱”和’六脉神剑‘。一阳指功老僧等亦得传习,唯六脉神剑奇功自创成以来,只有宪宗宣仁皇帝圣讳誉(即段誉)蒙天赐奇缘,修成此功。“段子羽与张宇真初会时,曾听她品评天下武功,谓此”六脉神剑“为举世第一奇功,不虞效百年来,此功犹存。不由得怦然心动。如馋嘴之人听到美味佳肴一般。其余僧人虽也负护寺守墓之责,于此秘辛却一无所知。也都听得入神。老僧品了几品清茶,润润喉咙,继续道,”一阳指功乃僧俗两脉弟子俱可习得,“唯此’六脉神剑,奇功唯本寺住持与长老方可参研,俗家弟子向未得传。大理国亡于鞑子之手,天龙寺僧护幼主迁离故土,亡命在此,,老僧恭任天龙寺现任住持,于此奇功也是一眼朱窥,其他人等更是一无所知了。”
段子羽不解道:“既有此奇功,何以不与一阳指一般遍传弟子,皇考当年若习此技在身,何致丧命强徒之手。”言下大是愤慨,对此祖规亦不以为然。
老僧笑道:“这倒并非先代祖师秘而不传。实因此项神功过于深奥,如若功力不迫,强自修习,不单修习不成,反倒对自身危害甚巨。是以先主公亦未得修习,实因自身功力不足,并非本寺吝惜秘术。”、。
段子羽方始释然,笑道:“小子无知,唐突大师,勿怪孟浪。”
老僧浑不为意,一笑置之,继续道:“老衲原以为此宝将与老衲并埋地下,天幸主公得还,又习练九阴神功大成,料来可以参研此项神功了。”说罢,撮唇清啸,须臾,洞中婉蜒伸出一巨蛇头来,两眼如炬,毒须在外嘶嘶作响,霎时间满殿冷气森森。
段子羽大惊,不意从藏宝洞中钻出一条毒蛇来,伸手拔剑,那老僧笑道:“主公休怪,此乃护宝之物,老衲豢养七八十年,终得大用。”~果见巨蛇婉蜒而上,蛇身带出一只玉石盒子,旋即回巡退下,复入洞中,众人无不看得目眩神摇,矫舌难下。
段子羽见蛇身粗壮如桶,长逾一丈,不意在几千斤炸药布防下,又置此物护宝,见蛇倏上倏下,心中大奇。
老僧将玉石盘子双手奉与段子羽,段子羽知是祖先所传神物,俯伏接过,捧在怀中,并不忙打开来看,段子羽道:“弟子此番回来,并非为寻武功、乃是欲查清二十年前血仇真相,以便手刃仇敌,告慰皇考皇妣在天之灵。”
老僧闻言大恸,须眉飘飘,无风而动,半晌方镇定下来。其余僧人合什垂目,嘴唇微动,不知念的什么经文。
老僧缓缓道:“先主公在世时,为避人耳目,将四大家臣与天龙寺众尽数遣散,分居四处,是以先主公遇害之日,待得老衲等看到信号,急急赶去,先主公,主母已然遇害身亡,老衲等与凶徒混战一番,这干凶徒煞是厉害,有两位使的似是故老相传的玄冥神掌,中者立毙无救,还有数人用的乃是少林武功,技艺亦高、其中两名贼子慌乱中使出一阳指来。所幸这起人见强援一到,立即远遁,否则那场凶战,天龙寺僧也未必敌得过。这也是先祖列宗在天之灵佑护,夺其魂魄。”
说到这里,他蓦然止住,似是又想起那一场凶惨绝伦的血战,心下犹有余悸。殿中诸僧大都参与此战,也都凛然色变。
须臾,老僧继续道:“老衲等收殓先主公,主母时,才见主公,主母俱中玄冥神掌,全身骨骼尽被少林大力金刚指捏碎,,似是严刑逼问什么,料来是这本‘六脉神剑’秘藉了。”
段子羽听闻父母遭此荼毒,目毗欲裂,一爪拍出,直透入青石砖下,位声道:“恨不将这两老贼碎尸万段,将之喂野狗倒是大便宜他们了。”
老僧等听说段子羽无意中毙杀玄冥二老,无不加额欢庆,大念阿弥陀佛。
老僧道:“老衲等葬下先主公,主母后,便寻觅四大家臣,料是出了内奸,岂料朱长龄,朱九真父女几年前即已毙命,武烈,武青婴父女不知去向,老衲无名火起,将另两家臣上下尽数毙杀,纵然不是内奸,援救先主公不利,也是死有余辜。老僧等若非得悉主公蒙尘在外,大理尚有一脉生机,也早已启动机关,追随先主公,主母于地下了。”
这番话讲得激昂悲壮,掷地有声,段子羽也不禁血脉愤张,痛悔当日不将武青婴夫妇毙于爪下。听老僧一席语,登知武青婴当日太和庄所云尽是谎言,这内奸十有八九是她父女。
老僧半晌平静下来,道:“老衲亲赴西域少林问罪,方知西域少林早趋式微,一派上下只研佛学,不涉武功。天龙寺国宝在寄,先主公陵墓亦需防守,无暇向中原少林问罪。全寺僧众踏遍西域,寻访主公下落,不意欧阳大侠携主公远赴关内,获此种种奇缘,也算上苍有眼。”
段子羽问道:“这大力金刚指法是否为少林所独有?”
老僧道:“这是少林独门功夫,观其指力之纯,必是少林嫡传弟子,俗家弟子莫说不得传习,即习之也绝无这般功力。”
段子羽脸色紫青,咬牙道:“纵然杀尽莆田,嵩山两派少林,亦绝不让奸贼漏网。”
夜里,在方丈静室内,他才打开玉盒,盘子是整块美玉雕琢而成,内中两本绢册,俱已发黄,显是古物,一本即是一阳指谱,一本即是“六脉神功”。扉页上有大理宪宗宣仁皇段誉御笔所书的序文,谓当年曾有强敌至天龙寺强索此本秘籍,天龙寺僧自忖不敌,将之毁于指下,此本乃段誉亲手复录而成,后世子孙宜宝爱之,并严诫子孙内力着非到极上乘境界,不得研习,以免习之不成。倒遭反噬之厄。
段子羽阅览一遍,他九阴神功大成,又服有“先天造化丹”。武功中最难修习、见效最慢的内力一关自己过去,所参详者不过如何搬运内力,集至指上发出而已。两本神功他一夜间即参详透彻,宛似熟习。
段子羽再演试六脉神剑功夫,却不尽人意,六路剑法齐施,则内力涌动不出,单使少泽,少冲等一路剑法倒是挥洒如意,但如是运使并不强于一阳指功,精微玄奥反逊于天雷剑法和独孤九剑了。
老僧笑道:“主公,这是急不来的,此功法被誉为世上第一神功,少林易筋经尚在其名下,岂是可一就而就的,主公有此修为,已是天纵神武,假以时日,内力精进,必可神功大成,运使如意。天明以后,段子羽与天龙寺僧至父母陵墓前修剪杂草,重堆新土。段子羽道:“今后如有人敢犯皇考陵寝寸土者,我必灭之满门。待我中原事了,便当重回此处,大建陵寝,重修天龙寺,以答谢大师等恩德。”j老僧忽然喝道:“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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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子羽耳音极灵,早已听到草丛中微有声响,不动声色,,待得老僧喝过,仍不见人影,心中微怒,平平一指伸出,喝道:“接招。”一缕罡风迅即射去。‘草丛中暴起一物,却是一条粗如儿臂的毒蛇,中指后,突起伤人,段子羽又一指出,登时将蛇头打得稀碎,段子羽搔搔头道:“家传绝学,首次用来杀蛇,真是不孝之至。”
老僧笑道:“主公神技如斯,先主公在九泉之下也必安心。此蛇特为主公试招耳。”
一行人在墓前祭拜如仪,口到寺中。段子羽道:“弟子在中原遍访武青婴这贼子未获,意欲去朱武连环庄再探一遭。”\老僧道:“如此也好,倘若遇到,一指其狗命便是。这等蛇蝎心肠的好人留在世上,有害无益。”当下指点途径,知其轻功太高,若派人引路反而累赘。
段子羽依其所指途径,展开轻功,飞腾而去。
当年段子羽祖父失国,亡命至此,虽欲掩人耳目,将四大家臣与天龙寺僧遣散,却也预防有强敌来袭,是以这些人虽散处各处,相距亦不甚远,以便随时来援,成拱卫之势。
段子羽轻功绝佳,几个时辰即到朱武连环庄。
段子羽细细勘查,了无所得,信步走上山冈,俯视两处废址,感慨良多。他向在中原,久闻昆仑景物壮丽,便在山中漫游观赏,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来至一处崖上。
望着崖下万丈深渊,云生雾涌,令人目眩神摇。
蓦地里,一股大力涌到,段子羽正全神望着谷底,身子向前一扑,登觉不妙,回手一捞,抓住一物。可扑跌之势并未稍减,陡觉足下一空,耳旁呼啸风过,已然跌落。
段子羽虽不知何人偷袭,这一坠入万丈渊谷,心中叹道:“我命休矣。”左手抓着一物,不知是何物事,亦无暇分心去看。
他内功精进,猝遭大变,心神不乱,早已觑准一棵大树,伸足一踏,碗口粗的树干登时断折,他却籍此一弹之力,反向崖壁扑去,右手爪出,直透石里,这一式拼命施为,实是将一身潜力悉数发挥出来,石壁虽硬,五指俱深深嵌入,稳住身形。“虽不过是电火石火间事,段子羽已是二次为人,若非九阴白骨爪锐利无比,也难保得性命。段子羽一看左手抓住的物事。赫然是司徒明月,登时气得浑得发抖,自己两次饶她不杀,又从巨鲸帮手中将之救出,她非但不感恩德,反从中原直追至此处,暗施偷袭,下此辣手。但见她脸色惨白,双眸紧闭。她虽偷袭得手,却彼段子羽反手抓住,一同跌下来,已吓得晕死过去。段子羽随手想将之抛人谷底,将她摔成碎片。忽然又觉让她这样无知无觉地死去,也忒煞便宜了,便提在手中。四下张望。遥见两丈远处有块几尺宽的平台,尚可驻足,他凝调真力,一跃而至。到得平台,向下一望,仍是深不见底,仰望崖顶,云封雾锁,茫茫一片。心中霎时间一片凄凉,虽暂时逃得活命,但在这上不去,下不了的三尺平台上。岂非要活活饿死。司徒明月悠悠醒转,一见他抓住自己,张口向他手上咬去,段子羽吃痛,忙出右指,嗤嗤声响,以”一阳指“封住她任脉十大要穴,司徒明月咬住他手,竟感如咬在石上般,被九阴神功震得齿颊流血。段子羽骂道:“歹毒魔女,我屡饶你救你,你竟以怨报德,施此辣手。”
司徒明月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登时心花怒放,笑道:“对,我是魔女,专治你这小淫贼,莫以为施几次恩惠我就领你的情,一辱之仇我永世不忘,不杀你死不瞑目。这回任你骂吧,反正你也活不成了。”
段子羽气苦道:“初次相见时,你身着男装,我哪里辨得出你是男是女,纵然出手方位不对,你也不该如此怨毒相加。”
司徒明月愤然道:“我乃明教圣处女,将要承继教主之位的,自要贞洁无比,被你这臭男人的爪子触到肌肤,耻辱莫甚,纵然将你碎尸万段也难洗此羞。”
段子羽恨恨道:“好,我让你贞洁无比,先不让你死,每天在你身上摸上他十摸二十摸的,偏叫你沾尽臭男子气才死。”)司徒明月惊骇欲死,知他既然无幸,当真说得出做得到,自己圣处女之身若被他每日摸上几十摸,岂不比下十八层地狱还要惨酷。立时欲嚼舌自尽,段子羽早防她此着,一阳指出,隔空封住她“颊车穴”令她口舌难动,又怕她乱滚乱动,将她腿上大穴也尽数封住。司徒明月登时连手尖,脚尖都动不得。
段子羽气苦,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道:“看你这回怎生处?”
司徒明月全身无一丝能动得,眼中不由热泪滚出,露出怖畏哀怜之色。
段子羽只感人手滑腻如脂,心中一荡,复见她眼中神色,不觉心软,不再轻薄她。
他起身见身后是堵石壁,便绕过石壁,见又是几尺平台,仍是毫无出路,心中绝望,暗忖想个什么法来修理司徒明月,也使自己死得不冤。
暮然间,他见壁上有一小洞,立起求生之望。向里看去,赫然大惊,里面居然是具干尸。
他伸手将干尸拽出,却不认识,暗自思忖:“不想数十年前已有人从崖上失足坠下,,居然未摔死在谷底,却活活饿死在这里,用不了几年,我也是这般模样了。”复想到张宇真,史青二女,枕上欢爱的诸般妙趣不禁浮现眼前,更是伤心欲碎,原拟神功练成,报得大仇,与张宇真,史青。
二女大享齐人之福,不虞一念之仁,遭此无妄之灾,一时潸然泪落。
痴了半晌,他忽想到,这死尸当年未死之时何以要爬入洞中,莫非洞里有甚古怪,即使仍是死路一条,死在洞里也强似受寒风激荡。
想到此处,他俯身人,钻不多时便感洞穴愈来愈狭窄,到得后来竟钻不过去。他见小穴外隐隐有亮光,便拔出倚天剑砍削石壁;那倚天剑锐利无匹,切削石块亦不费力,段子羽忙了半天,居然将洞穴扩大,直透彼端,他钻身过去,心中犹惴惴,万一对面也是万丈深谷,自己当真求生无望了,一时竟不敢快些爬过去。
他在心中不停大念“阿弥陀佛”,心跳得快要震开,他爬爬停停,停停再爬,好不容易爬至洞穴彼端,猛地狠下心睁眼一望,惊愕得发不出声音来。